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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龟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青城十九侠  作者:还珠楼主 书号:41006  时间:2017/9/18  字数:23851 
上一章   第四十三回 浩劫恸沙虫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    下一章 ( → )
话说崖石凹中那二十余名同,经过这一番水火之劫,早已葬身谷低石凹之中,内灌洪水,外被崩崖碎石封闭,成了一个天然墓。盘谷地势外昂内低,中间一段更深,休说去救,连尸首都无法掘出,至于顾家灵棺先已烧成了灰炭,中经大风、山洪连刮带冲,更是无迹可寻了。

  五虎弟兄寄身千切危峰之上,眷念伦好,恻平生,痛定思痛,想起人生朝,世事空虚,陵谷易迁,倏忽幻灭,不悲从中来,哽咽不止,正在临风挥泪,面面相觑,把臂苍茫,百感集之际,忽见谷口上头漂来一带着残枝的断木,上面挂着一个大麻袋,鼓鼓囊囊地随着洪汹涌中旋起伏,行甚迅速,晃眼到了孤峰之下,吃一块大石阻住。麻袋一角似被火烧焦残破,不时有成包成块的东西掉落水里,定睛一看,正是方奎行时弃置的粮袋,大约火起以后延烧到了前面,忽然崖崩水发,没有烧完。另一袋不是为石所,便已沉没水底,这一袋恰挂在未烧完的断木上面,因得随而至。

  五虎劫后余生,只有悲痛,对于中行等人嫌怨已然不复置念。见了粮袋,猛想起:

  “孤峰高峻,下面洪水滔滔,四外无边,出发所带干粮,大部分俱在死去的胡、梁二人手里,火起之后忙着回赶,记得到时仿佛不见二人携有粮袋,一会便祸变相继而起。事后只顾悲悼,也没留意。倘如二人为图走快,匆匆遗落,或是存放在半途崖顶之上,如今两边山崖俱已坍塌,哪里还会存在?即使能设法险,长途山行,无衣无食,怎能度?再回建业村求助,以中行之为人,自无话可说,这人怎丢得起?如恃猎兽度,那就苦了。”想到这里,杨天真忙即四外查看,余人也跟踪寻找,哪有粮袋的影子。一着急,便想把崖下水中粮袋弄它上来,以应急需,且喜爬山钩索每人都带着,刚打算连接起来,缒将下去,试探够长不够,以便捞取。忽然下头一阵山风过处,一条黑影自天直下,落到水面,现出一个黑衣玄裳的道姑,身材矮小,手执拂尘,踏波飞行,在水面上凌虚而来。不时从水里拾些东西,一路东寻西看,转瞬到达,看见麻袋,似乎甚喜,手一伸,凭空提了起来,口中长啸一声,便要回身飞走。五虎见状,明知多半是怪人,但是身处危境,求救心切;又见那道姑行动虽然诡异,却不似有害人神情。杨天真首先忍不住,高喊一声:“仙姑留步,我等有事相求。”

  那道姑原在盘谷尽头斑竹涧发现水面烧余衣物,跟踪而来,一心寻觅遗物,并未留意峰上有人,一听有人呼唤,立时飞上峰顶。月光之下,见那道姑生得面如傅粉,貌甚清丽,穿着一身黑色道装,挂葫芦,右手拿拂尘,左手提着方奎遗留的口袋、干粮、脯。身材虽然矮小,二目神光炯炯,饶有威风。五虎见状,料是异人,心又放了一半,连忙躬身行礼不迭。道姑不等五虎开口,便问道:“你们和谷中被火诸人是一伙么?我先前来过一次,怎没见到你们?”五虎便把前事略提了一遍,恳求救济,并问道姑姓氏、法号。

  道姑道:“我名玄姑,是四川人,近年才迁隐此山,就在前边居住,只因昨在林内闲游,看见你们带着大队人言行走,内中有两个穿孝服的童男女根基甚厚,当时本想引度到我门下,但我素不喜强人所难。一则素不相识,突如其来,你们决不放心,他娘也未必肯舍;二则看你们的行踪,颇似从别处来此觅地开垦,我知附近有好几处地方都是土厚泉甘,物产丰饶,你们少不得要在此安家立业。我前坐禅关,勤于修炼,每年只有数闲暇。这月刚将功课做完,初次出游,遇见一个多年未见之人在此,急于和他相见,忙着回家卜算,暂时无暇及此。意等你们移居定后,再找了去,先和他娘见面。

  识之后,有了信心,再行明说。所以当时匆匆走去,没有面。彼时朝阳初上,遥望你们脸上,十九大都带着晦杀气,又看出你们俱都武勇,本山并无甚凶险,至多遇上几个山民,也非你们对手。想不出是何原故,还想他相见,再行破解,却没料到当晚就会发作。到了子夜,偶出玩月观星,遥见盘谷火起,隐闻哭喊之声,想起间所遇情景,连忙赶来,见是一大群山人在此为恶放火,凶残已极。当时你们大队人畜多半葬身火窟,只有二十多个,带了那两个小孩逃人壁里面,山人的柴草还在丢。我当即飞身下去救了小孩,本想连里面二十多人全数救出,我还未行法灭火,他们竟把我也当成恶人看待,砍。我生了气,立带小孩飞走,只把放火山人杀死殆尽,以代小孩报仇,没管他们。那两小兄妹甚是聪明,到家救醒,便喊饥渴,我知他们生长富家,吃食甚好,我却长年茹素,无什么好吃之物。正打主意,忽听谷中地震崖崩,洪水暴发,涧水大涨,从水里漂来些零星干粮食物。知是这里余烬,或者还有,试来寻觅,不想无心而遇,你们比那些遭劫的人果然好些,救你们不难,并且我听那两小兄妹说了由建业村被迫出走情形,好些语焉不详,正还有话要问你们。我学道多年,颇法术,你们只把双眼闭上,待我施为,一会便可随我出险了。”

  五虎听说顾修子女已被道姑救走,放火山人多半伤亡,仇已代报,心想:“怪不得昨晚行近火场,山人呐喊之声由近而远,由远而寂,大约此时正是道姑救了顾家子女追赶山人之际。扎端公等七人必是漏网余孽,去而复转。如若早到片时,不特胡、梁二人不致送命,连崖下二十多人也未必会惨埋谷底。”不惊喜加,悔恨已经无及,只得各把双目闭上,静侯道姑行法相救出险。耳听道姑口中喃喃诵咒,身旁渐觉风起,身子大有被风摄住上升之势。就在这起未起之际,忽听天空中又有破空之声由远而近,适间风势忽然停歇,对面道姑也没了声息,身子好似不曾升起,心还想道姑行法未毕,尚有所待,谁知就这一阵风刮过,更无别的动静。

  待有半盏茶时,杨天真最是心急,微睁眼皮试一偷觑,道姑已无踪影。只见立着一个相貌奇异的瘦小孩,望着自己嘻嘻地笑,看去甚是眼。心中一惊,不由把眼睁开,定睛一看,还有一个高的,也是生就一副异相,横脸红睛,手持竹杖,悬宝剑,装束与花子相差不多。旁立那个小孩。尖嘴缩腮,貌似雷公,正是前在建业村时带了白猿来助虎王斗法,飞剑杀死米海客的那个姓涂名雷的丑小孩。心疑道姑竟是仇敌幻化,涂雷法术已非敌手,何况又加一个,不吓了一大跳,口“咦”了一声,往后便纵。五虎久候无信,本在奇怪,闻得杨天真惊呼,料有变故,忙各睁眼一看,见是仇敌,大为惊诧。五虎倒还英雄,明知不敌,逃又无路,反把心一横,齐声喝问道:“前已然双方罢手,言明他年再决胜负,难道你们还赶尽杀绝不成?”

  五虎初意,仇敌既然苦追到此,必下绝情,便死也作个硬汉,绝不俯首乞怜。不料来人闻言竟没动怒,涂雷首先答道:“我自有我们的事,赶杀你们则甚?”那花子也说道:“你们休要误认。我乃伏魔真人门下弟子五岳行者陈大真,路过铁花坞,被我涂师弟约来,助他除一妖狐。可惜来迟一步,又没掩蔽剑光,将它惊走,我二人没有追它。

  见你五人立在危峰顶上,涂师弟说你们俱是建业村出走之人,适见妖狐由此逃去,必是想将你们摄往它的内,未及行法,临时逃走。因见山业已震裂,待不多时便要崩塌,你们离地高约百丈,背临绝壑,三面皆水,决难逃出,恐受危害,送了你等性命,特又赶回相救:涂师弟童心未退,见你五人紧闭双目,还在呆等妖狐,形状可笑,不叫我先开口,看你们等到几时。你们却误当我们是仇敌,真乃不知好歹。我们虽然除暴安良,像你们这种有义气的盗贼,还不在诛戮之列;否则不必今,前建业村我虽不曾在场,涂师弟早要你们的命了。”

  五虎闻言,想起以往经历,顿起感触。忽然福至心灵,纷纷拜倒,异口同说看破了世缘,意出家,苦求收录引度不已。陈太真笑道:“论你们平行径,本无善报,既知悔改,仙佛也是人做的,自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从此虔心弃恶从善,终有收获之。我自身尚在师门修行,怎敢妄收门人?且把你们救离此间,自去寻找机缘吧。”

  五虎苦求不允,一回首,看见胡、梁二人的尸首尚暴在崖顶。这时月落参横,东方已有曙,细看全崖皆石,无法掘埋。适才只顾忙着随了道姑出险,竟未觉察崖上皆石,无法掩埋,并且少时还要崩塌,如若弃之而走,必为飞鸟啄食。又不忍抛在水中,任其腐臭。想起患难深,心中难受,不下泪来。陈太真见五虎颇有至,便道:

  “论你们手下这一群羽,积恶已深,才有今的惨报。你们五人虽是首恶,总算平天良尚未全丧,未犯孽,不轻杀人,劫富济贫,颇多小善,对于朋友也还义气。这两人看其相貌,已是极恶穷凶之辈,行为不同可知,所以你七人同归,独他二人不免于死。

  似此凶顽,本应任其暴骨荒崖,沉身浊水,死后仍遭碎骨粉身之惨,始足蔽辜。姑念你五人友谊情厚,格外施仁,待我将他二人尸骨埋藏之后,再走便了。”

  五虎方要叩谢,陈太真已经掐决行法,手指胡、梁二人的尸首,喝声:“疾!”二尸缓缓离地自起,朝对面崩崖后的峻岭上飞去。随命五虎互相把臂立定,对涂雷道:

  “对岭地形已变,他们也由此走吧。”手扬处,一片白光拥着五人,随同陈、徐二人,也往对面岭上飞去。剑光迅速,百丈之遥,晃眼即至。胡、梁二人的尸首飞到岭上,便即悬空停着,不进不落。陈大真收了剑光,略一端详地势,照定岭上一座石壁,一掌击去。嚓的一声大震,石壁中裂,现出一条丈许高宽的巨。再一指,二尸便即随着飞了进去。陈大真两手一合,石壁又由分而合,依旧苔痕如绣,查无痕迹。五虎慌忙拜倒,叩谢不已。

  陈大真道:“这里绕向西北一拐,便可达入谷来路,寻径出山了,山势虽险,不过多些攀援爬缒,还难不倒你们。来处危峰,一会便要崩坍。妖狐恶行未著,气运未终,明知此行必无成就,涂师弟坚邀我来,不想却救你们。须知此番乃是上天假手山民,降此大罚,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从此洗心革面,勉为善人,即无成就,亦保首领;如不梭改,再有祸变,就无可幸免了。”说罢,又对涂雷道:“颜虎与妖狐这段冤孽,须他自理自解,你虽为友热心,只是徒劳而已。昨晚情形你已看出,此后随时救助则可,如若强自出头,身任其难,你煞气已透华盖,清波师伯又将远行,一个不巧,恐有灾厄呢。”

  言还未了,忽见一条白影,如闪电流星般疾驶而至。涂雷笑道:“师兄你看,白猿来了。它一个畜生都有这般忠义,我还不如他么?”陈太真注视涂雷脸面,摇头不语,片刻间白猿赶到,行礼之后,朝着涂雷用爪比了一阵。涂雷便把昨晚追寻妖狐,并未相遇等情说了。白猿原是知道虎王不久有妖狐之厄,愉往铁花坞求救,意请涂雷瞒着清波上人,将妖狐先期除去,一听没有成功,好生失望。陈太真道:“你主人虽有灾厄,终无大害,要想避免,却是难极。昨见妖狐逃进,满身俱是黑青之气笼罩,必学会了左道法。你主人那块古玉符,未会妖狐以前,不可片刻离身,自然遇险如夷了。”白猿敬谨拜命。陈太真急于回山,便向涂雷作别,破空而去。涂雷也同了白猿,一路且说且比,行走如飞,一会转过峰头,不知去向。

  天已大明,朝阳满山。五虎见仙人已走,追忆前尘,仿佛噩梦,同坐山石上面伤感了一阵。彼此都是孑然一身,除了随身兵刃,更无长物。虽不再怀恨建业村中诸人,却不好意思回去求助。蛮荒险阻,千里长行,无有衣粮财货,怎能挨过?计议结果,猛想起:“野人既由此来犯,必有去路。昨晚道姑说已杀尽,怎还有那七个纹身族人?想必逃走不少。仙人虽戒为恶,并未杀野人复仇。平由建业村去红神谷口西大林等地行猎,当即可来回。何不暗人红神谷,将那些漏网的纹身族人和为首山酋杀死,为死者报仇?就便抢些衣食金沙,以作归计,岂不是好?”这一想到同被害烧死之惨,立时雄心陡起,恶念顿生,直往红神谷进发。

  五虎赶到谷口,天才午。连劳顿悲悼,死里逃生,俱都饥渴加,不能忍受。

  便在左近打了一只小鹿和几只山,用山泉洗剥干净,用石砌灶,拾些枯枝,取出身旁火种点燃,用刀戳起片烤食,胡乱餐一顿。然后寻一隐秘山,找出一方净地,铺上树叶干草,将门用大石堵好,藏在里面,安睡养神,以备晚来人谷行事。

  那一带地方虽是众山民平游猎出没之地,恰巧二拉和手下众山民跋涉辛苦了一天两夜,备历险难之余,又受了黑狐这一场大惊恐,差点没和众纹身族人一齐葬送。侥幸免死,亡命奔回,一点人数,虽不似妖巫扎端公全军覆没,却也伤亡不少。仇虽得报,可是汉人的财物牲畜一样也不曾得到,越想越不值得。还算事颇隐秘,建业村和虎王俱未望见火光追来查看,不致再有别的麻烦。又以为扎端公和纹身族人一样,也被黑衣神怪杀死,去了眼中之钉,以后要省却许多心事。在遇怪惊逃以前,看见谷中火势甚大,已不闻再有呼号之声,这般大火,立在崖口都觉烤得难受,何况火窟中人,大队仇敌必已死绝无疑。竟忘了往崖下发火时所见前面崖角上的火光人影,更没料到扎端公当时曾经幸免,后来和五虎弟兄还隔崖放箭相持了一回,直到崖崩壁倒才行身死,五虎弟兄竟会因此追来寻仇报复。路上虽闻得几声震晌,蛮山地震,常有的事,也未在意。

  二拉回到谷中,饥渴加,疲倦已极,稍为查问几句,和手下众山民各进了些饮食。

  深恨受愚,将残留谷中的二三十个纹身族人妇孺关在一个石以内,准备过一二,或是杀食,或是悄悄命人押送,驱逐出山,再作计较。于是分别在谷中安睡,他这里刚刚睡下,五虎弟兄也跟踪追到谷口,就在卧榻之侧,酣睡了一整天,并无一人觉察祸在眉睫,就要爆发。

  五虎等一觉醒转,微推开封石块一看,夜沉沉,树抄林隙己有星光隐现。知时已不早,连忙修整好兵刃暗器,走出外。一看天色,只是刚黑不久,前此村人与众山民易药货及金砂,五虎中曾有两人随往谷中去过,当时就没安着好心,路径都留意记下,恰好用上。知道入谷还有一大段路方抵众山民聚居之所,吃些东西起身赶去正是时候。便各自又把余下鹿餐一顿,振起精神,施展轻身功夫,飞也似地往谷中跑去。

  入谷后,一路都是静悄悄的。谷径本宽,月明如昼,照在崖上百年老藤和途中林木上面,清荫在地,因风零,景甚幽寂。五虎跑了一阵,跑过崖脚,谷势忽然开展,现出平原峻岭,知是到了山人聚居之所。见天色尚早,到底人单,不敢再一味猛进,各自停了脚步,细一窥探。沿山各处,竹楼矗立在月光之下,寂若无人,更不见一点火烛之光,比起白到来那样喧嚣嘈杂,纷同兽聚之状,直似另换了一个世界。

  五虎试贴近山麓折将过去,方听鼾声四起,此应彼和,起伏如。料都睡,下手原易,不过谷中仇敌还有很多,又是楼居分住,各有家室,散列甚长,既不能一下把他们杀尽,稍一惊动,立即闻声齐起。山人虽不武艺,矛矢却是厉害,众寡悬殊,难必胜,有一人失陷,便不上算。如不能全数诛杀净尽,能诛山酋二拉与那些残留的纹身族人已是幸事,但又不知谷中纹身族人住在哪一带地方。想了想,五虎决计先盗食粮、金沙,再择一离群隔远的山楼,着两人悄悄上去擒他一个活的,去至僻处,拷问明了这些仇敌住处,再行下手。同时分人准备两头放火,备其惊觉唤起大众,好他的军心,使其不能兼顾。五人再合在一起,施展平生武艺,且战且走,杀他一个落花水。管他是不是纹身族人,杀一个是一个,也不恋战,得利即退。

  主意打定,由上次来过的两人引路,先往藏金沙的所在,轻轻搬开掩大石,走将进去。这些野人对金沙并不看重,也从无人偷盗,俱都用小麻布袋盛着。连一些汉人喜爱的皮革、药草也散放内。五虎容容易易,便取到手内。粮之类,却因初来没有留心,遍寻不获。因金沙大沉,少时还要厮杀,临时变计,只各取了两口袋,由杨天真一人先运出谷,觅地藏好,再往回赶。赶得回来,接应固好;如人未到,见了火光,便不再入谷,索在外面等候,以为疑兵之计。

  杨天真走后,这里四人仍然照计而行,赶到山楼之下,方分头下手,忽见左近丛莽中似有黑影闪动,四人久经大敌,疑是防守巡夜的山人,恐被看破,忙往岸石后一伏,掩过身形,查探动静。晃眼工夫,那黑影先出现了一条,由前面挨近红神峰左壁深草中纵出,手执一把短刀,一路东张西望,鹭伏鹤行,偷偷摸摸转到那片山楼之下,侧耳偏头听了又听,然后举着那把明晃晃的短刀,回身朝后面摇了几下。接着便见先发现黑影处同样又出现二三十人,俱都手持短刀,行踪鬼祟,跑去与头一个会合,互相头接耳,似在商议甚事。四虎定睛一看,这二三十人俱是些纹身族人,除了四五个纹身族人,余者俱是妇人、小孩。四虎立处,正在他们的前侧面,看得真。先本想纵身出去,嗣见众纹身族人咬了一阵耳朵,齐举手中刀,望着山楼作出狠狠杀之势,然后分列开去。

  那些山楼十九因山而建,长达里许,高下不等,各有竹梯上下。纹身族人是一些妇孺老弱,动作却极敏捷,除几个极小的婴孩,人人有份,不消片刻,由这头到那头全都布好,每隔十来家必有一个立定。四虎看出山人自相残害,自己若现身出去,必将山人惊动,反倒合力拒,不如静以观变,看他闹些什么把戏,便没有动。

  众纹身族人分派走后,为首老人从身后取出一条花花绿绿,长约二尺的旗幡,向空一招展。众纹身族人齐摇手中短刀示意,各从囊内取出一二尺来长形似褪之物,与刀分举手内,频频向楼摇晃了几下。老山人便把短刀衔在口里,倏地一跃两丈高下。

  跟着披头散发,连纵带跳,时而猿蹲,时而鹊跃,咬牙切齿,在楼前一带纵横往来行动如飞,身子轻捷异常,连一点声息都没有,状类疯魔,做了好些怪状。细看情景,颇与山寨妖人行那巫蛊之术仿佛相同。众纹身族人齐都趴伏在地,状甚恭肃。

  似这样做作了有小半个时辰,楼上山人似都睡死,并无一人惊觉出视。到了后来,老山人动作更疾,将手中旗幡连连招展,取下口衔短刀,向空掷起二三十丈高下。刀光霍霍,仍朝原处落将下来,啪的一声,在土里。老山人低头一看,先似惊讶,略一踌躇,脸上又转狞恶之容,匆匆将刀拔起,朝着对面山楼一指。众纹身族人也各将手中刀一摇,飞一般朝山楼下奔去,转瞬之间,缘梯而上,一个个轻脚轻手,掩到楼门旁边。

  先探头偷望,然后慌不迭将手中形似槌长物,朝门内甩了一下,回身就走。有的纵援而下,再上别的楼;有那相邻近的,便从楼上沿山攀跃过去,都是同样动作。山楼原是敞的,有门无户,容易下手。每一纹身族人约分派着二十来所山楼,多少不等。众纹身族人出此人彼,顷刻便走过了一小半。

  四虎先当他们行刺,后来又觉不是,那槌说是暗器,没见瞄准,多是掩在门侧,用手往楼门内一甩,立即退去,好生不解。后来留神观察,才看出纹身族人甩那东西甚是谨慎,甩的一头从不对着自己,也不用手去触。同时身借墙壁遮住,再把手反伸出去,朝隔壁门内微一甩动,慌忙回。退时将手平伸向后,糙头冲外,相隔己身惟恐不远。

  好似中藏毒物,设有机簧,虽然开了机簧甩出,犹恐余毒沾染之状。四虎越看越怪。又待一会,眼看沿山麓一带山楼,众纹身族人上了十之七八。此外谷中山楼有十好几处散居各地,大都靠着山崖建成,有远有近,尚无纹身族人前往。众纹身族人中有几个担任得家数少的,先完了事,齐向号楼前发令的老山人兴冲冲跑来,到了身侧,各比了比手势,一同拜倒。老山人手朝那些未去过的山楼一指。众山人齐从地上纵起,高举短刀、糙,正待开步跑去,猛听一声怪吼,月光之下,亮晶晶飞来几枝长矛,齐向老山人身前打到。老山人哼了一声,首先应声而倒。众山人也有三个被飞矛贯而过,死于就地。

  只一个没被刺中,口里怪叫连声,竟似招呼同。亡命一般沿着山麓跑去。

  接着便听芦签吹动,从斜对面一座高崖孤楼上纵落下六个山人,各持刀、长矛,背短矛、弓矢。有两个口吹芦笙报警,下余几个同声狼嗥怪叫,飞也似追将过来。各处山崖间山楼上的山人也都闻声惊起,芦笙与人的喊叫之声互相呼应,静夜空山,响振林樾,宛如涌,甚是惊人。一会工夫,约有三百多个男女山人,全都赶到岭麓左近。

  山楼上依旧响声起伏,睡眠正,一个也未惊醒。这时众纹身族人闻得山女惊呼,回顾老山人身死,知事已,纷纷纵落,与先前那山女聚会,全都面向外,围成一圈站定,各举短刀,也不惊慌,也不逃走,反倒齐声唱起歌来。众山人赶到邻近,也停了脚步,见状俱有惊惧之。几番喝间,纹身族人先是不理,后来歌声止住,纵出一个山女,咬牙切齿,怒指众山人,连骂带跳,吼了一阵。众山人便和她软语商量。

  四虎原本略通土语,听那意思,仿佛众山民先是威喝,纹身族人未理。后来又向纹身族人索讨一样东西,如若出,便可讲和放他们出谷。知道这些妇孺绝非蛮人之敌,何以蛮人已然杀了主持之人,眼看擒敌,又害怕起来?猛又听山楼上一声暴喝,所有山人全都惊醒出视,正待纷纷下跃。下面山人好似惊慌已极,立时一阵大,齐声呐喊,叫楼上蛮人千万不可下来,人声嘈杂,也听不出喊些什么,楼上众山民也真听话,不特立即不出,已纵落途中的,亦俱慌不迭地逃了回去,于是楼上楼下,千百众山民都向众纹身族人说着好话央求。众纹身族人好似十分坚决,一任众山民威喝求告,毫不答理。

  楼上众山女见状,竟似就要死在目前一般,多半掩面痛哭起来。下面众山民各把长矛、弓矢举起,对准纹身族人,口里仍是苦求不已。

  到了后来,有一女纹身族人忽然将手往楼上指,口中叫。所指之处,楼上众山民俱似喜出望外,立率全楼老少,慌忙跃下。四虎细看,俱是纹身族人未去过的所在,这些山人刚纵下地,那女纹身族人忽又一声惨啸,向天跪倒,喃喃祝告。众山民大约已知绝望,纷纷张弓搭箭,手扬刀矛,齐向纹身族人瞄准。一时刀光矛影,映月生辉,密集如林,只等号令一下,就要发出。众纹身族人仍然行所无事,面不改,祝告已毕,从容立起,齐都手握短刀,仰天惨啸。

  楼上二拉见状,忽然暴怒,狂吼一声,扬手一矛,朝着为首女纹身族人掷去。他这里矛正出手,还未到达,众纹身族人倏地回转刀尖,各向自己颈间奋力刺去,刀下人倒,尸横就地。同时二拉的矛也由上面飞到,楼下众山民得了号令,都就原立之处,刀矛齐举,弩箭如雨,发出去。晃眼之间,众纹身族人全如刺猖一般,被钉地上,悉数丧命,无一幸免。

  过一阵,二拉出声喝住,吩咐取火来烧。楼下众山民轰的应了一声,四外跑去。

  一会取来许多山柴枯枝,各取火种点燃,避开下风,向死纹身族人身上掷去。人多手众,顷刻成了一个大火堆,烧得那些山民尸骨烂焦,油汁满地,奇臭之味,触鼻呕。

  四虎见山人发矛掷火,都是相隔老远,无一人敢走近。楼上众山民还是哭的哭,喊的喊,惶惶然如大祸之将至。说是受了山民法,行动又极自如,并无异状。四虎方在心疑,忽听二拉在楼上向下面众山民发话说:“纹身族人屡次生事惹祸,昨惨败,受了神诛,乃是自我。剩下这些老弱妇孺,因恐留此为害,将他们闭石以内,本想过一二打发他们走。不料出了家贼,受他勾引,偷开石。结果这几个家贼反为所杀,被他们乘着我们睡跑出,行使法,暗下毒手,挨家撒了蛊子。虽不一定家家受害,可是人都睡,有无蛊子飞入七窍,无法看出。仇人又是存心拼死,无论如何不肯讲和,给我们解救。还算发觉尚早,没有全遭暗害。现时大仇虽然得报,楼上这么多人却生死难定,为免后患,本应放火烧山,连人带楼,一齐烧成灰,才保没事。无奈谷外还有扎端公和他手下纹身族人给我们惹的一处大对头,不知何时寻上门来晦气,必须人多才能抵敌。我打算火只管烧着,但不用死在里头,由我率领,带往西大林内,去找地方安身,昼夜求神。也许仇人已死,蛊子没了主持,害不死人。过了三,没被蛊子飞进七窍的便可分出。就死,也到发作时再死不迟。你们看是怎样?”被害的都想求活,自是愿意。

  楼下众山民见二拉贪生,不肯火殉,颇不谓然,不由起了动,渐有出声责问的,七嘴八舌,成一片。

  山人酋长向来横暴,唯我独尊,从来不许部下违逆。二拉实因怕死理亏,才用好话和大众商量。见下面众山民多半不服,知道不用威力不下去,然暴怒,大喝道:

  “你们当我怕死么?现在全寨一千多人,受害的倒占了六七成,你们想想哪个人多?按理来说,就该叫你们到西大林去,由我们在这里居住,想法医蛊,才算公道。只因我舍不得这个好地方,医好了病大家还要回来,恐怕万一蛊子从人身里飞出来,留下了祸,没法子收拾。适才我们在楼上,被仇人用妖法捉弄,昏睡不醒。多亏你们没等他们把手脚做完,就发觉赶来,有这一点好处,才不要你们出谷,自甘退让,你们还不识好歹?

  我主意已然打定,看哪个还敢说一个不字。你们都给我快滚,若不听话,我们对打,来分高下便了。”二拉越说越怒,突地把手一挥,楼上众山民一声暴吼,各将刀矛弓矢举起,其势汹汹,大有准备厮杀神气。楼下众山民悚于二拉权威之下,又见楼上人多势众,彼此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发难,群嚣顿息。二拉料定他们俱畏蛊毒传布,加以众寡悬殊,心有顾忌,益发气壮,二次厉声喝问。楼下众山民这才三三五五接耳头,商量了一阵,齐声回答:“任凭二拉作主。”二拉便命楼下山人分一半速取干柴到来,沿山铺好应用;另一半去取衣粮、牲畜,堆在谷口,以备携走。楼下山人应声散去。

  四虎旁观了一会,听出二拉等是中了纹身族人的蛊毒,事前并受了片时的妖法制,所以那等沉睡不醒。暗忖:“昨晚妖狐曾说谷中埋伏放火,乃是纹身族人所为,后来扎端公箭伤胡、梁二人,也只见七个纹身族人,并无山人在内。看今夜神气,他两家分明是仇敌,至多山人曾经附和过纹身族人,决非主谋,已可判明。”纹身族人全数就戳,大仇已由二拉代报了一半,不由把来时怨毒之气消却十之七八。再加目睹纹身族人壮烈赴死时惨状,及近数来经历和天明前仙人告诫,心又冷了好些。四虎先还打算只杀几个主酋解恨,继而转念:“二拉已中蛊毒,看山人畏极胆寒之状,可知蛊毒厉害,便自己不下手,也未必能活。莫如暂容些时,看个水落石出。尾随他们出谷之后,暗中擒一山人往僻处拷问,除了妖巫、纹身族人同犯建业村而外,盘谷火攻究竟是谁主谋?众山人是否全数出力?并查讯那放毒箭暗算顾修的是谁,一切问明,再作计较。只要对得过已死同,便只杀二拉等人,免得妄杀无辜,又添罪孽,因果循环,后遭报。”互相议定,仍立原处未动。

  又待过半个多时辰,楼下山人陆续回转,照二拉所说,将干柴沿山围楼铺好,又在转角出口大路上设下两个高约丈许的大柴堆,中间全空出三尺多宽的通路,与山麓所铺干柴相联。一切准备停当,送衣粮的人也已回至楼下复命。二拉吼了两声,楼下山人全数伏倒,双手高举,拜了几拜。倏地纷纷纵起,各取火种,将近山麓一带的干柴连那两个大柴堆一齐点燃。二拉在楼口把手一挥,楼下山人一声哗噪,全都如飞四散跑去。二拉跟着发令,楼下众山人忙取火种,将沿山所有竹楼全都点燃。竹楼都是竹子、木板建成,燃烧甚速,转瞬之间,火便点齐,蔓延开来。

  火发以后,二拉喊一声:“快了走,除火烧不坏的东西外,一样不许携带。”众山民闻言,轰的应了一声,不论男女老少,纷纷得寸丝不挂,手携刀矛,随着二拉,由满山火焰中飞越而下。到了路的中心,顺着两边木堆往前走去,且行且把手中刀矛向火头上去烧。这时两边干柴火焰烈烈,燃得正旺,偶然风来,火便连成一片,人行其中,无殊穿通一条火巷。出口两堆柴比人还高,火势甚大,常人到此烤也烤死。山人俱都咬牙忍受,号叫连声。火光映处,照得人都成了红色,有几个支持不住,互相抢路往前拥挤,力大的冲烟冒火抢了过去,力小的一不小心撞到火里,哇的一声惨号,立时跌倒,被火裹住,沙沙响,油烟冒起,全被烧焦,一会化为灰烬。都是忙着逃命,各不相顾,只一跌人火里,再爬不起,即便想救,也无法下手。走完这条火路,那葬身火的已不下百十个人。二拉等虽然幸火灾,十九身上都有烧焦了的痕迹,伤势轻重不等,一个个趴伏地上,息不止。等过一会,二拉发令喊走,山人才随着他勉强起立,狼狼狈狈同往谷口外走去。

  四虎有存身之处,离火虽较远,热风吹来,也是难耐,不等二拉等走出人心,早绕到前面僻处相候。二拉一走,便悄悄尾随下去。正好那些未中毒的山人事前避开老远,没有再出来。二拉等新经祸变,一意死中求活,如战败了的公一般,垂头丧气,挣扎前行,万不料还有仇敌在侧,通未觉察。四虎尾随到了谷口,见前面崖坡上堆着许多食粮、衣物、牲畜、用具,无一人看守。回顾来路,火光冲霄,天都红了半边,知道岭上丛林未必已延烧起来。山人这等举动,蛊毒虽然害怕,却未想适才自己立处正当下风,蛊粉已然入了七窍。心中正在后悔:“早知谷口无人看守,还不如赶在他们头里走出,随便挑选一些多好。这一来只好跟往西大林暗中盗取,费事多了。”

  四虎正寻思间,前面二拉等已纷纷向前取了衣、粮、用具,赶着牲畜,走向谷外。

  四虎猛想起:“杨天真曾往谷外藏金,言明事毕前来接应。此时天已近明,无论如何也应该老早赶回,怎会毫无踪迹?难道还在谷外相候不成?”且行且思,一会出谷,如终未见杨天真出现,四虎好生惊疑,便分出一人去往预定藏金之处寻找,其余人仍旧尾随下去。直跟二拉等到了西大林,有了一定巢,天已大亮,杨天真依然不见,复又返身寻找。途中遇到派去的人,说是金沙仍藏在昨晚所居石以内,天真不知去向,如为山人或是蛇兽所害,又不见一丝痕迹,俱都大惊。当下四外搜寻,直寻到中午时分,哪有一点影子。四虎重又聚集一处,商量无计,意先寻山人盗些粮食类,吃一顿再去搜索,不论死活,好歹也要探查杨天真下落。于是重向大林走去。

  行经一片林崖之下,四虎忽觉心内烦渴难耐,一看谷下正有清甚是清浅,连忙赶去,各自伏身水面,狂饮了一阵。一同起立,往前走没十步,烦渴愈甚。方回身再饮,猛地一阵头晕,心慌发闷,身子虚飘飘的,再也支持不住,相继跌倒溪边,不省人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渐渐神志略为清醒。睁眼一看,都躺在一个大树林里,前面不远站定一个身材矮小的黑色背影,与昨晚盘谷火后所遇的道姑相似。

  那地方四外山水环抱,只当中一片小小的平原,宽广不过十亩。树均合抱参天,亭亭矗立,翠叶森森,都开着形如玉兰的奇花,每株上不下千百朵,红黄紫白,尽态极妍,灿若云锦,甚是繁茂。中间行列却又疏密相问,风映,倍增光,不像别处树林那么密层层,黑。加以清溪萦绕,泉水淙淙,好鸟穿枝,娇鸣不已,越点缀得景物清丽,不似人间。四虎顿觉眼花缭,目,回忆前事,几疑身入梦境。正骇异间,猛想起仙人说那道姑乃是妖狐幻化,不由吃了一惊,急纵起。不料身子绵软,四肢无力,再也不能转动,越发害怕,不“咦”了一声。

  那道姑本在煎药,闻声回头,见人醒传,便走了过来,说道:“你们不要害怕,昨晚我本心想救你们,忽被对头走来寻事。我也并非敌他们不过,只因他们羽甚多,不愿多树强敌,误我清修,不得已暂时避去。我走以后,那两个对头必对你们说我坏话。

  实不相瞒,他们说的也并非无因,我前身实是异类修成。幸在遭劫受害之时,所炼丹元未被仇人夺去,因得转劫为人。来此潜修已有多年,前才得知仇人踪迹。冤冤相报,本是定数,这也不足为奇。我与你们无怨无仇,不过探问一点事情,并无丝毫恶意。我想后来你们被我对头救出了险地,我本不愿再见你们。偏生昨傍晚路过西大林,见你等四人中了蛊毒,晕倒在溪边,同时还有数百山人也中了蛊毒。他们生长蛮荒,别的都蠢,唯独此事却深知趋避,长于救治。先前他们曾借火力,想将未成形的蛊子烤死,仍嫌余毒未尽,恐过些时恶蛊死而复生,无可救药。他们知本山有一种毒虫,可用来以毒攻毒,方哀求神,由中毒山人中出几人为饵,去引毒虫出来,忽然发现你们,自然再妙不过。刚要把你们搭走,被我从旁看见。因你们原是五人,忽然短了一个同伴,我疑为山酋所害。况且昨晚放火,又有山酋在内助纣为。此山原是我的旧居,当我前生未入蜀以前,在此修炼,曾经屡受这类山入侵扰,子孙常被杀害,几无遗类,又恨他们行为凶残,触动旧仇。只不知那毒如何引法,蛊毒怎样医治,当时没有下手。直尾随他们到一暗壑之内,暗施法,用四山人将你四人替换,藏向僻处,观察他们如何施为。

  “那山酋先将人身用刀割了数十条口子,再缒落壑底。众山民便在壑危石之上守候,准备圈套,擒那恶物。旁边放着许多药草,待有半个时辰,才将那毒虫引出。那虫形似一面琵琶,姑且叫它琵琶蝎吧。这琵琶蝎颇有灵,甚是机警。肚腹底下满是小脚和血的嘴,跳到死人身上,只一趴,便把血了个干净。索圈才一晃,便即惊逃回

  它虽贪人血,也知道有人要算计它,行动如飞,敏捷非常。毒气又重,出没无常,人不敢近。人血连被它了三个去,琵琶蝎并未捉到。

  “我在旁看出治蛊毒的山人并不多,只有山酋二拉和几个老年山人。我这里虽有灵丹可救你们,但因炼时颇不容易,乐得有此现成治法,自是省便。暗中擒了一个老山人去至僻处,间明底细。等我回去,那四个生人血又被尽,毒蝎仍未捉到。二拉还不知死的四个都是他自己的心腹近人,正在暴躁无计。我一现身,全部吓得窜,我也未多加杀戮,只杀了几个为首山酋和一些年老的山人,略报当年之仇。另擒一山民,照样行事,去毒蝎,终于用了法,才行捉到杀死。取出皮囊内所藏丹黄,用瓶盛好,携了药草,将你们救到前面涧旁大石之上卧倒。这毒蝎未死以前虽是奇腥极臭,积恶非常,那皮囊内的丹黄却和踌香一般芳香已极。可惜当时只想救活你们,没有多取。适才连那些药草放在药釜内一熬,才发觉妙处。连忙赶去,打算全数取回时,休说丹黄无有,连尸首都不知去向。那些漏网逃走的山人也找不到一个,定是他们蛊毒未解以前,不能回转老巢,又恐你们醒转,去往红神谷查看,便赶回来取去。你们已然药发作,从口鼻中出许多小蛊虫,俱已成形蠢动。我连用溪水冲洗净,然后把你四人事完,方带到此地。

  因我狭,只宜我一人清修,难容多人,又用花草结成榻,就在这外安歇。

  此时蛊毒虽然去尽,只是元气大伤,尚须一二始能痊愈,暂时还劳顿不得。你们虽睡在天林里,但此间气候为全山最好所在,仗我妙法,绝无风之侵。只管放心静养,等你们身子复原,我还有话问呢。”

  四虎闻言,一看所卧之处,乃是四人并一方丈大榻。看去虽是重台叠瓣,聚叶花枝,五缤纷,灿若云锦,似花草堆成一般,坐上去却是温软柔滑,杏无痕迹,如卧重棉,舒适非常。细一察听道姑语言,不特毫无恶意,连死中得生也是由她所赐,不觉把先时疑惧之心去了十之八九。本心想要下榻拜谢,无奈四肢绵软,卧在温软花榻上面还不觉怎样,略一转侧,便觉周身骨节作痛,加以气弱神惫,起动不得。道姑看出四人心意,又再三慰止。强挣着口谢了几句,只率罢了。道姑说完,仍回到药灶前去调炼那釜中药物。那药也是香的,于是花气、药香相与融会,清馨馥郁,沁人心脑。四虎闭目养神,静心领略,直如身在香海之中,有说不出来的妙趣。

  过有半个时辰,四虎方觉腹饥,忽听道姑在旁呼唤。睁眼一看,林边药灶业已移去,道姑手里端着一个用细草繁花结成的花盘,里面热腾腾放着四枚薯夜,皮已剥去,挨个喂向四人口中。饥肠得此,看去已令人馋涎滴,人口更是鲜腴美妙,到嘴酥融,不用咀嚼。咽罢多时,犹复芳腾齿颊,甘留舌上,顿觉腹充气沛,精神为之一健。端的香味三者均到极处,休说人间珍肴无此佳物,便是仙厨妙品不过如斯,不连声赞叹。道姑笑道:“此乃本特产,道家名为闰果,又号金瓜。一株只结两枚,连理双生,一黛一紫。三五年始一开花结实,逢闰方。原是瑶岛仙,不知何时被玉雀衔来,巧值地有灵气,因得遗留。与寻常薯蓣不同,服了能益气轻身,延年法痰。我也是劫后重来,始得发现。可惜种少,又不能分分种,守了多年,仅存下三十多枚。除每年尝一次新外,轻易不舍服食。今见你们亏损太甚,急于速好,筹思至再,方始各赠一枚,以作灵丹之代,至迟明朝即可复原。须知仙缘遇合,得这不易呢。”四虎方知果非凡物,不免又谢了几声,道姑仍不要多说。

  当天晚,四虎都能坐起,道姑已然他去。月照花荫,清辉四,白云片片,时从天空缓缓飞过,轻风细细,吹面不寒。倚仰其间,俱觉心澄净,皎无渣滓,俗尘为之一法,霍然有世外之感。待了一会,想起当年结义五人,纵横滇黔诸省,威名远震,所向无敌。如今落得部属丧亡殆尽,两三番死里逃生,还有一人尚无下落,看出凶多吉少。

  观察道姑语言、行径,不论她行踪如何诡异,是甚出身,对于他们总是有恩无怨。况她对于前生是个异类修成一节毫无隐讳,道法又如此神奇,可见不是个凶恶妖。人生朝,转眼虚空,现既看破世情,何不等她回来拜求收录?再将杨天真存亡查明白,如能寻回,便在此一同修道,求一长生不老,永享清福,岂不比在江湖上奔波劳碌,争名夺利强得多了?四虎越商量越心热,(怕道姑不收男徒,心中委决不下,恨不得道姑即时赶回,行完拜师之礼,早早定了名分才称心意。正悬盼间,忽听破空之声。旋见一溜火光,后面带起滚滚黑烟,疾如电,穿进林来,直往斜刺里密林深处投去,晃眼无踪。

  隐隐闻得黑烟中有啾啾鬼鸣之声随风而去。

  那片密林就在花林的东北角,密尽是松、杉之类的巨木。古树森森,月光下照,只有树外一层浮辉,林内甚是阴暗。四虎此时已能起动,因是初历仙境,明知道姑府必在左近,恐干忌,只在原坐卧处花林之下望月盘桓,未敢轻涉堂奥。乍见异景,颇为惊讶,事过神定,猛忆前晚与道姑初会时所见的情景,颇有相似之处,料是道姑由外回转。由此想起道姑曾说顾修子女被她救到此间,来了一,除道姑外未见一人,也没听提说,令人挂念。意少时觑便请问一声,又不知可否。四虎互相商谈没有几句,适见那溜火光又从东北角密林内飞起,冲霄破空而去。忽听一声长啸,又是一溜火光,拥着一条黑影从林内飞出,跟踪追去。这才看清后一黑影确是道姑本人,只不知先飞走的火光是甚路数。

  道姑二次飞出为时更久,四虎延颈相待,不觉月影西余,参横斗转,道姑仍未回来。

  四虎的精神已然逐渐康复,等得心焦,不免四面看看,走远了些。一会白月坠林,天光忽暗,花香甩,分外浓郁。四虎无心领略,只在林中往来闲踱,到处东张西望,不知不觉走近东北角那片密林之下。这时晨旭始升,天已大明。密林内的捕、、松、杉原是多年古木,拔地百尺,立,笔也似直。上面又是虬枝繁茂,翠叶浓密,相互纠结覆,直似千百铁柱共支着一座广达数顷的绿幕一般。虽然天光不易透下,因为树身甚高,夜晚看去虽是一片浓黑,里看去只比林外显得森一些,并不十分晦暗。又赶上朝阳初上,红光万道从枝头树抄斜进来。林外是万叶浮光,森若拥翠;林内是千株筛白,阴影在地,黑白分明,宛如织玉,更觉清晰非常。

  四虎又想顾家子女,探头往林深处定睛一看,见道姑所说崖就在林的尽头,古木掩映之中。崖不甚高,密林是个弧形,南北斜长,恰好将崖遮住,外观不见,地绝隐秘,不进林去直看不出。四虎先还不敢冒昧走入。挨到下午,道姑终无音信,越发心疑,乃决定人林探视顾修子女。如被道姑走来闯见,万一犯了她的忌,就说腹饥求食,误入仙府。好在道姑只说中不能下榻,又没止妄人,事出无知,也难见怪。人时再通白一番,遇事谨慎,礼节上放恭敬些。她既以好心相待,想必不致招她忌恨。商量定后,一同走入。

  行约里许,忽闻水声淙淙,音如呜玉。再往前数十步,树林如画,当前现一大溪,水甚清冽,可以见底。溪中而石齿齿,白沙平匀,时有三五石笋突出水上。飞泉奔石而过,珠迸雪靠,入耳清越。溪对面一座危崖,高只十来丈,大约十亩,由对崖偏东平地突起,顺着溪,高高下下,弯弯曲曲,蜿蜒东去,似与前面高山脉络相连,也不知有多少里长。溪也是由此而东,仿佛源远长,骤难穷极。溪崖尽是翠竹生。

  崖凹之下有一古,门外怪石森列,石笋怒生,地平如砥。另外稀落落两行杉松,大约数抱,华盖亭亭,齐整整直达溪口石桥之下。树下和近溪一带,种着许多不知名的奇花异卉,红紫芳菲,凝香竞门往里深陷,甚是高大。当门一大片石钟,宛如玉幔珠缨,由顶直垂至地。远望过去,晶光离合,幻为彩晕,闪闪辉。口都如此庄严华丽,料定内必有仙景,都思一扩眼界。恰好溪边石桥正对门,四虎便在桥头又整了整衣服,向着门虔诚下拜,恭恭敬敬通白了一番。然后试探着往前缓步走去,直达外,并无异状,也不见有人走出。估量顾修一子一女许在内深处,略一寻思,同向内二次下拜默祝,然后走了进去。

  初入时,颇觉那异常高大。那片钟屏风竟有二十多丈大小,几将全隔断,不见隙。身临切近,越显得五光十,耀眼花。人口处是左侧屏上面的一个丈许大,相隔地面不过尺许,通体浑成,晶莹圆滑,仿佛经过鬼斧神工开凿成的一个水晶月亮门一般。只是门内光景仿佛没有外边来得明亮,似乎要晦暗些。人门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那外面虽大,内方广也略相似,其深还没外的一半。除却壁润如玉、石地平洁、净无纤尘外,只有两方青石、一个短小的石榻和一座三尺多高的丹炉,别无他物。因地势过宽,把它形成了一排夹壁,更显得狭。口天光因屏厚而不匀,有疏有密,不能尽透,晶光反映或晦或明,不如外晶明远甚,哪有什么理想中的奇景,更不见顾修子女的踪迹。

  四虎见状,好生惊异。心想或者还有别的门户暗藏壁间。细一寻视,忽闻水声潺援,音甚清微。走近内壁,先发现右侧壁下横着一七八尺长、二尺来宽的深沟,近地面处,绿苔肥鲜,滴,看去黝黑。侧耳一听,水声便在其下,似乎深极。既有暗泉伏,其非门户可知,何况沟深壁削,初涉奥区,不知出进之方,就有入路,也不敢轻率妄进。

  方才有些失望,偶一眼看到右壁角,暗中似有一团黑影。四虎连忙赶过去一看,乃是前晚道姑从水里捞起,方奎问遗在盘谷中的一袋干粮铺。另有四象牙,有两一头业已焦裂,各有烧焦碎痕迹。知道本山素不产象,只建业村有他们相赠的几只。必是盘谷火起时,在崖下逸去的那两大两小没有逃出火阱,又遭地震山崩,洪水暴发,全都死在谷内,吃道姑事后将牙取来。四虎正猜度问,又从粮袋旁发现一件被火星燎穿了好些小的短衣褂和一只焦裂小鞋,认出是顾修爱子兴儿之物。细查粮袋,似己全行翻动,粮也少了一小半,袋中所盛均是上半层未经水泡之物。暗忖:“道姑昨晚明明说是见两幼童资质不差,特意救回仙府留养,传以道法。行时还为他代报亲仇,杀死众山民。

  回之后,复为食粮发愁,因见外面漂来烬余之物,特地重往盘谷寻取。爱护看重,颇为周到,怎么粮衣均在,人却无有?内又仅这点地方,不似另有栖息之所。”越想越奇怪。正在惊疑不解,忽然一阵疾风从身后吹来。

  四虎情知有异,回身一看,道姑已立在面前,似有微温之状。等四虎起立,又改了笑容说道:“我好心好意救你们,并且说明内不能下榻,怎么才得活命,就敢私自来此窥探?幸我料定你们尚无他意,否则还有命么?”四虎听出道姑语气不善,急忙躬身答道:“弟子等多蒙仙师垂救,感恩切骨。加以新遭大劫,俗念全灰,意拜在仙师门下为徒,参修学道。久候不归,后来便即睡去。到了今午后,既想拜见仙师,又想求些饮食,无心中闲游至此。因昨晚仙师未参谒,疑心仙师已然回转,拜谒心虔,先在桥头口两次虔诚通白,然后进参拜,不料仙师并不在内。以为仙府必有后,正在寻找门户,恰值仙师驾临,望乞宽有则个。”道姑闻言,微笑道:“我前身虽是异类修成,素来无故不肯伤人,最不喜人骗我。你们所说的话未必全真,此来何意?还是对我老老实实说好。”四虎同声口答道:“弟子等所说俱是实话。”道姑忽然把脸一沉,四虎方看出道姑发怒,心内发慌,嘴里活没说完,便听道姑狞笑道:“原来世上竟没好人,我真把好心错用了。”随说把手一挥,四虎立觉头晕体软,倒于就地,不省人事。

  四虎心本无他,道姑问时,只要把寻找故人子女一节的真心实话实说,便不致有这场凶灾。因在江湖上多年讲究率真,直,不工作伪,稍打几句诳语,便觉情虚,加以警畏道姑心甚,一加驳诘,更转不过口,词之间多不自然。狐本来善疑,话中有诈,一听便知,又知四虎曾与仇敌相见,得知自己底,越发疑他们存心不善,心想:

  “两次救人,费了许多手脚,杀伤许多生命。他们刚才死,即来窥探隐秘,可见好人难做。”一时发怒,也没加详细考查,就用法将四虎生魂摄走。等到向生魂考查,才知四虎端的是心虔向道,情切投师,又急于想探询故人子女下落,久候不至,才来中通诚窥伺。不过因见顾修子女没有在,恐说出实话不便,略为掩饰,一言之失,铸此大错,居心并未不良。自己看出他们情虚词遁,闹得凶终隙未。虽也后悔,事已至此,再令重生,又得费事。

  妖狐起初救人的本意,是因仇敌虎儿三世清修,夙深厚,非比常人,又是神僧心爱门徒,并有仙猿,神虎相助;他师父表面上虽责他犯了杀戒,迫令转劫,了却这一段因果,并允自己和红蛇各自向他报复,终是多年师徒之情,难保不预为之谋。犯戒当时,不令堕劫,又命在后殿中独居苦修了数十年,才使转世,其中显然做有文章。红蛇久已幻形来此相候,近十余年她只见过一次,还约有一个厉害同,苦寻仇人算帐。当时她勤于修炼,没有同往,别后便无征兆,料是寻仇未得,反遭毒手。仇敌决非易与,法未炼成以前,明知近在本山,始终没敢妄动。直到近妖狐道行进,法已炼成,决计复仇,心中仍有戒心。打算从四虎口中盘问出仇敌的法力深浅,还可教他们作个内线,重回建业村,带了自己所炼法宝,伺隙暗算,岂非救人助己,两得其便。不料因疑误会,一番好心,已有缺欠,即令重生,难免疑恨生心。弄巧回到村中,经高明人一点破,还闹个恩将仇报,岂不误了大事,哪有把握再令他等卖死力。莫如将错就错,一不做二不休,就此驱遣生魂相助下手。报仇之后,如看他们都能称职,便舍却几粒灵药,救他们还;如若奉行不力,好则放他们自去投生,不好便命他们做连所摄幽魂厉魄之长,永远服役。倘被仇人所伤。那是他们命该如此。虽然事出误会,死非其罪,自我救之,自我杀之,也足两抵。当初若见死不救,还不早惨死在毒蝎恶蛊之口,有什么过处?

  妖狐素来不喜伤生,才得寄迹灵山,修成正果。前此遭劫,因不能详忖剥复之机,视为定数,只好苦求神僧超度,一意报仇,误却千载良机。反因多年卧薪尝胆,发动了先天中的恶,为报子孙夙怨,先杀多人。这次又因多疑,害及无辜。眼看报应临头,还不自知。主意一打定,便高高兴兴行起法来。

  四虎先是倒地,人事不知。忽然清醒转来,见那存身所在,已非原处,四面都是钟晶屏,烟云缭绕,碧焰飞扬。道姑披发仗剑,高坐石台之上。四人跪在台下,地方看去不过三四丈见方,却有千百成群的纹身族人,披发纹身,三面环立,个个怒目狞眉,状态凶恶,势博噬。道姑脸上神情也是冷森森的,狞恶怖人,与前时判若天渊。四人直疑身人梦境,大是骇异。猛一转念,想起适才道姑变脸时情景,偷觑道姑身后,还立着两个恶鬼,那大群山人身子都是虚飘飘的,凌虚而立。细再寻思查看,忽然省悟,自己必已身死,魂魄被道姑拘在此,不又是伤心,又是害怕。知道厉害,逃跑不,只得哀求道:“弟子等多蒙仙姑搭救,起死回生。适才未奉法旨,误人仙府,虽然罪该万死,也是仰慕太切,并无丝毫不敬之处。望乞仙站放转还,从此洗心革面,也不敢冒昧。”

  道姑厉声喝道:“我适才已用仙法使你们将入时情景从头照做了一遍,委实并未对我轻视。但如今事成了定局,你四人性命俱是我救的,还须由我主宰,此时尚有需用之处,放你们还不得。现在你们将在建业村与虎王结仇,约请能人斗法经过,一字不许遗漏,从实细细供出。然后受我驱遣,领命行事。稍有差误,定将你们形神齐用法火炼成灰烟,万劫不得超生,永堕泥犁,连做鬼都不能够了。倘能勉力从事,不畏敌人凶险,为我效劳,你们躯壳尚在,俟我报了大仇,事成之后,必然放你们还,并赐灵药,你们虽不能长生,也可延年。此乃格外开恩,生灭两途,任凭自择。如若不愿,我便以仙法制,永为蛮魂厉魄之长,依旧奉命即行,不能自主。在我不过运用稍差,不如你们神能自主,可以便宜行事,来得灵敏;但你四人却永沦恶鬼,终古服役,超脱无了。

  速速回话,勿得迟延。”

  四虎已然想起那晚所遇仙人之言,看出妖狐凶狠毒辣,不是一个好相与。无奈魂已被,如若违忤,定无幸理。吓得连声诺诺,哪敢稍作迟延。道姑狞笑道:“我谅你们也是不敢。”接着挨次唤上法台,再询村中之事。

  四虎知道虎王厉害,更有仙人为助,连米、祝二人均非敌手。自身只是屈死幽魂,有甚法力?如真派去,岂非自投罗网,照样要受雷火、飞剑诛戮,魂散魄消,鬼都难做。

  对于虎王、涂雷的本领本就惊奇,为使道姑知难而退,至不济也使她量力行事,不派自己前往,于是添枝加叶,说得虎王好似天上神仙一般。不特道法高强,飞剑灵异,并有仙猿、神虎、灵兽金猱随侍,以供驱策。此外还有两个仙人为助,那夜盘谷从空飞坠的就是他的同。又举出米海客、祝功二妖道惨败之事作一陪衬。四虎以为都是相去不过数尺,自己上去答话,台下边三人总能听见,好在事实现成,并无虚假,不过加些渲染,总可答得一样。谁知妖狐制,台上下之隔不啻重山,下边的人哪能听见。妖狐原意也怕四人又说谎话,特地如此,事前均未说明,问完即命侍立左侧,所以后上台的全都不知就里,幸而命不该绝,都是一般心理,居然闹了个不谋而合。词句间虽然大同小异,略有出入,意思却是完全一样。

  妖孤所用法,近的事还可令其重演一遍,相隔一久,便不能再使一一演出,除了口问虚实。便须亲往。四虎的话又属不虚,即被听出有些不实不尽,只能说他们是凡人,目光短浅,过于惊奇,不能加责。四虎说时也曾想过,虽因适才说谎受害,仍敢大胆饰说,亦由于此。话又说得一样,妖狐不得不信,不大吃一惊。暗忖:“照此情形,驱遣生魂前往窥探,定被看破无疑,害了四虎无妨,就怕被仇人看破收去,问出实情,岂不误了大事?”越想越慎重,仇又非报不可,盘算至再,决计亲往,先行探明了虚实,再行下手。

  妖狐于是变计,先行法收了四壁的鬼魂,然后对四虎道:“我初意命你们打听仇敌虚实,现在一想,仇敌虽是道行微未,你们只凭一股戾气,就给你们灵符护身,也不善于运用。仍由我亲去比较妥当。本应将你们一同收,因念你们死非其罪,格外开恩,另眼相看,暂命你们代守门户,只要谨慎从事,后必有好处。此僻处荒山,外有深林危壁屏蔽,从无生人足迹。以前出入,原无须人看守,皆因那些蛮魂厉魄个个凶悍,虽经收,我不在此,难免蠢动图逃。因要用他们来祭炼宝幡,又不便过于克制,损伤他们的元气。现有灵符两道交给你们,倘有变故,可将头一道如法施为,便有百丈火将他们围困;倘还不畏此火,硬要闯出,连将第二道灵符施展,立有奇效。我用生魂炼宝,只为此番报仇作准备,并非仗以为恶。这类恶鬼生前如是好人,我也不会收他们。

  如被逃走出,势必秉着凶煞之气,四处为祸,再去一一收回,大不容易,岂不是我造孽,本心不相伤害他们,如真制止不住,说不得只好除了他们。事若不济,再去另打主意,以免贻祸于人间,自干天罚。事关紧要,外有我仙法封锁,你们皮囊尚存,死活全在我手,务要小心,不可大意。我往建业村去,或者还向别处约上一个帮手同往,归期无定,弄巧就许要过三两天才回。若我时久不回,你们再蹈覆辙,那我就没有这般慈悲了。”妖狐说罢,过两张灵符,教了用法,将四虎生魂领往适才昏倒之处,往外走去。

  妖狐出时,四虎才看出那通往后法台的门户,就在靠壁沟底之下,相隔上面竟达三丈以上。大不过二尺,生人就知地方,也无法进去。身已作鬼,震于妖狐凶威,哪敢丝毫大意,由两个手持灵符,注视沟底,以备万一。妖狐走后,好一会都没敢擅自离开,嗣见沟底毫无动静,才提着心去查看自己的躯壳,见依旧好好地躺卧在地上,和人睡一样。四虎互相伤感了一阵,谈起连所经之事,始信仙人之言果然无虚。看妖狐神情动作,始终未放还世口风,分明凶多吉少,苦无善策可罗网。又互相往自己躯壳上扑了几次,哪里能附得上体去。心想:“人在世受苦受罪,情急时还可求死。

  这一做了鬼,更是强弱异势,百般随人,任凭处置,摆不掉。稍有违忤,便须受尽苦厄,未了还在她掌握之中。”

  越想越难受,正在鬼脸相看,焦急无计,忽听沟底后中隐隐鬼哭号叫之声,甚是凄凉。四虎大惊,疑心恶鬼闯出,忙赶过去,用那灵符照定下边。闹有顿饭光景,鬼声渐渐宁静,侥幸没出子。心才略放,二次鬼叫又起。似这样时起时休,不觉去了好几个时辰,累得四虎目不旁视,惟恐变生俄顷,一直提心吊胆。守到夜半,渐觉寒,尖风刺骨,加以鬼声啾啾,入耳凄楚,想起自身冤苦之事,不悲酸痛哭,起了同病之感。有心想招呼后恶鬼,任其逃出,不加阻,自己鬼魂也跟了逃走,宁愿终古为鬼,也不甘受妖狐役使。无奈这些幽魂都是恶鬼,纵出,必为人害,外还有封锁,未必逃走得,自身还尚未完全绝望,几回踌躇,发不敢,终觉忍耐的好。

  悲谈未终,猛然眼睛一花,面前现出一个相貌清奇的道人,行至沟前立定,也不说话,戟指向壁上一指,一声大震过处,便裂开一个大。再把左手一扬,口半空涌起一团红光,其热如火,丈许以内几难驻足。光中遥看内,恶鬼狰狞,不下数百,似要由内闯出,此挤彼撞,抢到前,又似畏那红光,望而却退,往来争突,作一团,神情惶遽已极。

  道人见状,意似难耐,大喝道:“尔等生为恶人,死为恶鬼,本当不与超生。只因妖狐不久伏诛,尔等恶鬼无依,必出为害,全数消灭,又觉不忍,为此借来仙家至宝,使尔等钻圈而出,消却凶煞之气,各依罪孽深浅,往投六道,不致扰害生灵。已是施恩格外,怎还疑畏不前?莫非要等妖法祭炼,夜受诸苦痛,永沦役么?再不自出,我一强制,就更难熬了。”众鬼魂闻言,齐都下拜哀号不止。道人道:“这事由不得你们。”说罢将手一指,那圈红光便缓缓往内飞去,一人口,立时暴长,光照四壁。

  群鬼逃避无路,又不起红光炙烁,纷纷争先逃出外。先前那种恶相,只由光中一通过,都变了一团团的淡烟,落到地上,化成一幢幢略具人形的黑烟,烟笼雾约,身形仅在依稀有无之间,自以下几看不见。浮光飘泊,聚集道人身右,动作已远没有未出时那样矫捷迅速了。不消片刻,中鬼魂俱化黑烟,滚滚飞出。

  四虎先颇惊愕,不知如何是好。继而猛然省悟:“妖狐严命监守,恶鬼全逃,回来怎肯甘休?看这道人,分明是天上神仙,还不求他垂救,等待何时?”刚要拜倒,道人已走近,手扬处,似有一阵热风吹上身来。当时立脚不住,跌跌撞撞,身不由己,直往那四具死尸前扑去,只觉头脑发,闷热难耐。耳听道人喝道:“尔等业已回生,不可睁眼,到了地头,再行相见。”接着耳际风生,身子似被大力起,悬空风而驰。料已遇救重生,喜出望外,便把二目紧闭,任其所之。

  约有顿饭光景,忽落在实地上面。又听道人说道:“到了。”四虎睁眼一看,石高大,光明朗,十数具石、石几以及丹炉、药灶之属,陈列井井,润滑如玉,净无纤尘,气象庄肃雅静,与妖狐中情景大不相同。身侧一个道人,长髯飘,含笑而立,相貌甚是清奇,令人望而生敬。知是救命仙人,慌不迭一同翻身拜倒,谢了救命之恩,随即叩问仙长法号。道人唤起,说道:“此地是黑蛮山铁花坞,我名清波。前往建业村相助颜虎除掉妖人米海客的道童,便是我的门徒。你四人身死已历二,新近还,虽仗事前服了天府薯蓣,元气难免受了点伤。妖狐不久即膺天谴,决不敢来此寻衅。可去我徒弟房中进些饮食,安心养息,等到事完,再送你们下山便了。”

  四虎闻说仙人就是那形如雷公、杀死米海客后,同另一人救己出险,自称涂雷的人的师父清波上人,又惊又喜。心想:“他徒弟小小年纪,已有那么大法力本领,师父不问可知。仙缘难遇,怎可惜过?受这几次灾难,反倒因祸得福也说不定。”重又俯伏在地,哀请道:“弟子等以前身在绿林,并不似别的盗贼,专行不义之事。后来洗手为商,又入了建业村。虽因亡友顾修等之劝,商议举事,只是想乘着时势谋点功业,也无害人为恶之意。自经涂小仙童儆戒,本意带了一干朋友,在附近深山之中开垦耕牧,隐居不出,不料受了山人火攻暗算,只逃出弟兄五人。受了仙人点化,本有厌世出家之想,无奈资质大差,苦求未允。当时衣食两缺,又因红神谷山人尚未被妖狐杀尽,想起许多死友之仇,前往报复,不料误中蛊毒,又被妖狐摄去生魂。眼看永沦地狱,超生无,多蒙大仙垂救,九死得活,世念已灰。务乞格外开恩,只求收到大仙门下,永为奴仆,感恩不尽。”

  清波上人接口答道:“不要说了。论你们五人结局,均非红尘中人。虽年事已长,物找伐过甚,不足以深造,出世清修,以冀再劫,尚可办到。无如你我只有这点缘法,我门下教规谨严,日子清苦,嫡传弟子只有一人,加以证果在即,聚无多,已决心不再收徒。你们向道心诚,我也深知,我却不是你们的师父。你们同伴杨天真现已被一高僧度去,待过两,可持我书柬前往相投,只要心虔志坚,谅无不收之理。我还有事,你们自去歇息吧。”

  四虎见上人词意坚决,不敢再读。且喜得了杨天真的下落,待请问详情,上人忽喊:“雷儿。”接着听人应声,从左壁一间石室内走出一个瘦小道童,正是前两番相遇的仙童涂雷,四虎慌忙下拜。涂雷略为还礼,便走到上人面前垂手侍立。上人笑道:

  “雷儿,你等急了吧?天已大明,少时便可去了。”涂雷闻言,应了声:“是。”转身就走。上人又唤住道:“你怎如此急?颜虎该有此厄,才能应点,决无大害,你忙则甚?我话还未吩咐完呢。”涂雷重又回身,意似不耐。上人又笑了笑道:“你先把这四人安顿在你房内,给他们山粮,任其自做。妖狐当诛,此时其恶尚未大著,命不该绝,更不能由你手杀她,须记住了。去吧。”涂雷领命,微一举手示意,将四虎领到左壁石室之内,如言略为指说,道声再见,便即匆匆向外走去。  wWW.wuGU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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