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小说网提供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完结
乌龟小说网
乌龟小说网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言情小说 综合其它 官场小说 军事小说 推理小说 校园小说 架空小说 网游小说 灵异小说
小说排行榜 竞技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武侠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穿越小说 经典名著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耽美小说
好看的小说 姐弟之恋 高贵母亲 娉婷我妻 猎母日记 夏日浪漫 小街舂色 借种历程 妇科男医 谁在寂寞 雪月风花 热门小说 完结小说
乌龟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  作者:孙皓晖 书号:43613  时间:2017/11/9  字数:8870 
上一章   第一节 尉缭入秦 夜见嬴政    下一章 ( → )
一辆垂帘辎车飞进了灯火稀疏的大咸

  正是午夜时分,辎车进入东门内正街,径直向王城而来。堪堪可见两排军甲士的身影,辎车突然向北拐进了王城东墙外一片坊区。这片坊区叫做正坊,是最靠近王城的一片官邸,居者大多是夜进出王城的长史署官吏。最靠前的一座六进府邸,是长史李斯的官邸,府门面对王城东墙,南行百步是王城东门,进出王城便捷之极。因了最靠近王城,所居又是中枢吏员,这片坊区自然成为王城军的连带护卫区,寻常很少有非官府车马进出此地。这辆辎车一进正街,便引来了王城东门尉的目光。辎车不疾不徐,驶到长史府前的车马场停稳。骏马一阵嘶鸣,一领火红的斗篷向府门飘去。随即,朦胧的对答隐隐传入东门尉的耳畔。

  “敢问先生,意何干?”

  “有客夜来,寻访此间主人而已,岂有他哉!”

  “长史国事繁剧,夜不见客。”

  “家老只告李斯一言,南游故人缭子来也!”

  “如此,先生稍候。”

  片刻之间,一阵大笑声出门来:“果然缭兄,幸何如之!”

  “果然斯兄,不亦乐乎!”

  “一如初会,一醉方休!缭兄请!”

  “好!能如当年,方遂我心也!”

  一阵笑声隐去,正坊又没在了灯火幽微的沉沉夜中。

  李斯与尉缭的相识,全然是一次不期遇合。

  兰陵就学的第四年深秋,李斯第一次离开苍山学馆回上蔡探视儿。李斯家境原本尚可,父亲曾经是楚国新军的一个千夫长,在汝水东岸有百余亩水田与一片桑园。母亲与长子辛苦持,父亲在没有战事时也间或归乡劳作。李斯是次子,自幼聪颖过人,被父母早早送进了上蔡郡一家学馆发蒙。不想,李斯十五岁时,父亲在与秦军的丹水大战中阵亡。那具无头尸身抬回来时,母亲一病不起,没有两年也随父亲去了。安葬了母亲,李斯的哥哥立誓为父报仇,昂昂然从军去了。三年之后的一个秋日,亭长捧着军书来说,李斯的哥哥在水军练时不慎落水溺亡,官府发下六金以作抚恤。至此,尚未加冠的李斯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孤子。幸得李斯少学有成,识文断字,得亭长举荐,在郡守官署做了一个记录官仓出入账目的小吏。两年后,在族长主持下加冠的李斯,已经是一个精明练达的吏员了。倘若长此以往,李斯做到郡署的钱啬夫(掌财货)之类的实权大吏,几乎是指可待的。

  然则,李斯不甘如此。事务之暇刻苦自学,李斯读完了眼前能够搜罗到的所有简策书文,知道了天下大势,也大体明白了楚国是内不息的危邦,纵然做得一个实权大吏,也随时可能被无端风没,如同自己的父亲兄长一样无声无息消失。然最令李斯感触的,却是老鼠境遇带给他的人生命运之感悟。李斯每进出官仓,常常眼见硕大的肥鼠昂然悠然地在粮囤廊柱间晃,大嚼官粮吱吱嬉闹,其食游乐之状令人欣羡。而进入茅舍厕下,其鼠则常在人犬之下狼狈窜突,奋力觅食而难得一,终惊恐不安地吱吱逃生。两相比较,李斯深有感喟:“人之贤与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从那时起,李斯有了一个最质朴的判断: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必须离自己的处身之地,离开上蔡,甚至离开楚国。

  终于,在加冠后娶的那一年,李斯听到了一个消息:大师荀子入楚,得申君之助,虚领兰陵县令而实开学馆育人。李斯没有片刻犹豫,辞去了小吏,以父兄用血性命换来的些许抚恤金以及自己清苦积蓄的六千铁钱,安置好了年青的子,千里迢迢地寻觅到了兰陵苍山,拜在了荀子门下。

  用时人话语说,李斯从此开始“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

  自入荀子门下,李斯刻苦奋发,四年没有归乡。荀子明察,屡次在弟子们面前嘉奖李斯云:“舍家就学,李斯堪为天下布衣楷模矣!寻常士子少年就学,既无家室之累且有父母照拂,犹多惶惶不安也。李斯孤身就学,既无尊长照拂,又忍人伦之苦,难亦哉!”唯其如此,四年后李斯归乡,荀子破例以兰陵县令的名义给了李斯一道通行官文。李斯凭此官文,在兰陵县署领得一匹快马,以官差之身南下,大体可在立冬前抵达上蔡的汝水家园。

  这行至陈城郊野,李斯不想进商旅云集风华奢靡的陈城,在城外官道边的驿站住了下来。生计拮据,李斯得处处计较。既有官身之名,又有兰陵官文,自然是住进官府驿站合算。驿站有两大实惠:一是食宿马料等一应路途费用,不须自家支付,离站上路之时,还配发抵达下站之前的干干粮;二是没有盗贼之扰,住得安生实在。这一点,对李斯很是要紧。毕竟,抚慰儿的些许物事一旦丢失,李斯归家的乐趣便会了然无存。驿站也有一样不好:入住者的食宿皆以官爵高低分开,使诸如李斯这般有志布衣者常感难堪。然则,李斯是不能去计较这些的。

  进了驿站,李斯被官仆领到了最简陋的县吏庭院。寻常官吏住在驿站,往往有不期而遇的同僚须得应酬。李斯没有这等应酬,也无心与任何人做路遇之谈,吃罢官仆送到小屋的一鱼一饭,自己提来一桶热水擦洗,然后上榻大睡,天亮立即上路。走进榻侧隔墙后的小小茅厕里擦洗时,李斯一瞥石礅上那窝成一团的织汗巾,不眉头一皱。依着规矩,驿站房屋无论等次高低,沐浴擦洗的器物都是新客换新物。这方汗巾显然是前客用过的,官仆却没有及时更换。李斯若唤来官仆,更换新汗巾也是很快当的,但李斯没有这般心情,况这方汗巾虽窝成一团却也没有过甚的汗腥龌龊,用了也就用了。

  李斯拿起那方汗巾一抖,啪啦一声,一宗物事掉在了地上。

  “书卷!”李斯听到这种再熟悉不过的竹简落地声,不大奇。

  打量四周,李斯立即断定:此书必是前客须臾不离其身之物,在擦洗之时放在了石礅上,走时却懵懂忘记了。李斯忘记了擦洗,捡起地上套封竹简,眼前陡然一亮!卷册封套是棕色皮制,两端各有锃亮光滑的古铜帽扣,皮套之皮已经隐隐发白起绒,显然是年代久远之物。再仔细打量,两端铜帽上各有两个沟槽,还有两个已经完全成为铜线本的隐隐刻字——缭氏!显然,这是一卷世代相传的卷册。

  李斯没有打开封套,回身立即擦洗起来。便在此时,急促的叩门声啪啪大响。李斯喊了一声:“门开着!自己进来。”立即有重腾腾脚步砸进小厅,浑厚嗓音随即响起:“在下鲁莽入室,先生见谅。”李斯隔墙答道:“足下稍待,我便出来。”墙外人又道:“足下衣物尚在榻间,我在廊下等候便了。”李斯隔墙笑道:“也好!赤身见客毕竟不宜。”片刻之后,李斯光身子绕过隔墙穿好袍服,这才走到廊下。庭院寂寂,只有一个长须红衣人的身影在树下静静站着。李斯一拱手笑道:“足下可是方才叩门者?”长须红衣人快步走来一拱手道:“在下大梁缭子,秋来入楚游历,不意丢失一物,一路找来未曾得见。思忖曾在此间住过三,是故寻来询问一声,不知足下在室可曾得见多余之物?”李斯道:“足下所失何物?”长须红衣人道:“一卷简册,牛皮封套,铜帽刻有两字。”李斯从袖中捧出道:“可是此物?”长须红衣人双手接过稍一打量,惊讶道:“足下没打开此书?”李斯道:“此乃祖传典籍,我非主人,岂能开卷?”长须红衣人当即肃然一躬:“足下见识节,真名士也!缭敢求同案一饮。”李斯慨然一笑:“路有一饮,不亦乐乎!足下请进,我唤官仆安置酒菜。”长须红衣人大笑:“足下只须痛饮,余事皆在我身!”转身啪啪拍掌,驿丞快步而来。长须红衣人对驿丞一拱手道:“敢求驿丞上佳酒菜两案,与这位先生痛饮。”驿丞恭敬如奉上命:“公子有求何消说得,片刻即来。”一转身风一般去了。李斯颇有惑,此人住县吏小屋,却能得驿丞如此恭敬,究竟何许人也?

  不消片刻,两案酒菜抬进。除了兰陵酒,菜肴是李斯叫不出名目的两案珍馐。长须红衣人一拱手笑道:“兄勿见笑,此间驿丞原是家父故友之后,世。你我放开痛饮便是!”李斯不善饮酒,对兰陵果酿酒却是独有癖好,一时分外高兴。及至大饮三五爵,两人俱感快意,话题滔滔蔓延开来。红衣人笑云:“足下博学之士,何无开卷之心哉!”李斯笑答:“我固有心,只恐开得一卷生意经,岂不扫兴也?”红衣人哈哈大笑:“兄有谐趣,大妙也!人云,得物一睹,其心可安。兄有古风,得物而视若无睹。我便开卷,请兄一观生意经!”说罢拉开封套,展开那卷竹简已经变得黑黄的卷册,双手捧起道:“百余年来,此书非缭氏不能观也。然人生遇合,兄于我缭氏有护书之恩,该当一观,至少可印证天下传言非虚。”李斯本当推辞,然见其人情真意切蕴含深意,不觉接过了那卷黑黄的竹简。

  “尉缭子?!”一看题头,李斯惊讶得连酒爵也撞翻了。

  “人云尉缭子子虚乌有,兄已眼见矣!”红衣人大是感慨。

  “尉缭子兵法久闻其名,不见其书,李斯有幸一睹,心感之至!”

  “足下,苍山学馆大弟子李斯?”

  “正是。得见经典,不敢相瞒。”李斯不问对方如何知晓,慨然认了。

  “我乃第四代尉缭,见过先生。”红衣人郑重起身肃然一躬。

  “学子之期,李斯不敢当先生称谓。”李斯连忙还以大礼。

  “好!你我兄弟,干!”尉缭子分外朗。

  “得遇缭兄,小弟先干!”李斯慨然一爵。

  那一夜,两人直饮到天亮意犹未尽。尉缭子力邀李斯到他的陈城别居小住,李斯毫不犹豫地去了,一住旬,几乎忘记了归乡…此后倏忽十年,李斯再也没有见过尉缭子。那蒙武举荐尉缭子,李斯实在有些意外。本心而言,李斯早该举荐尉缭子,使秦国设法搜寻这个大才。可李斯心中的尉缭子,始终是一个刚硬反秦的六国合纵派,不可能入秦效力。当年两人初论天下,尉缭子将秦国看作天下大害,认为只有六国合纵最终灭秦才是天下出路。如此之人,何能入秦?纵然在蒙武举荐之后,李斯心下仍在疑惑蒙武的秘密消息。在关外大营,蒙武又快马密报,说尉缭子已经进入函谷关。李斯大是惊喜,当时禀报秦王,君臣立即兼程赶回了咸。可是,旬过去,尉缭子还是没有踪迹,李斯又把持不准了——当年的尉缭子是决然反秦的合纵派,十年之后,尉缭子会以秦国为出路么?

  月下竹林旁,李斯与尉缭子正在对坐畅饮。

  兰陵酒依然如故,那是李斯接家室时楚国故吏着意送的一车五十年老酒,一开坛便引得尉缭子耸着鼻头连声赞叹。菜却是一秦式:炖肥羊、蒸方、藿菜羹、厚锅盔等等满当当一大案。尉缭子直呼秦人本实在,甚话没说,与李斯先干了三大碗兰陵老酒。撂下大碗,李斯这才笑问一句:“缭兄神龙见首不见尾,多年何处去了?”尉缭子慨然一叹:“天下虽大,立锥难觅,离群索居而已!”李斯奋然拍案:“缭兄大才,何出此言?来秦便是正途!”尉缭子淡淡一笑却转了话题:“斯兄,还记当年那卷简册否?”李斯大笑道:“你我因简册而遇合,刻刻在心耳!”尉缭子道:“十年之期,它终究编修成型了。”李斯大是惊喜:“如此说来,天下又有一部兵法大作问世!来,贺缭兄大功,干!”两人干罢,李斯又道:“缭兄兵书既成,以何命名?”尉缭子笑道:“就以世风,算是《尉缭子》便了。这部兵法起于先祖,改于大父,再改于父亲。我,又加进了数十年以来的用兵新论,算是四代人完成了这部兵法。”李斯不感慨中来:“人言将不过三代。缭氏四世国尉,又成不世兵法,以至人忘其姓氏而以官位为其姓氏,天下绝无仅有也!”尉缭子哈哈大笑:“斯兄谐趣也!以官为姓,远古遗风而已,安敢以此为荣哉!”李斯笑得一阵,突然转向方才被尉缭子绕开的话题:“缭兄此次入秦,总非无端云游了?”尉缭子没有正面可否,却道:“愿闻斯兄对秦国之评判。”

  “民众富,国力强,一统天下,根基已成!”

  “当今秦王如何?”

  “当今秦王,不世君主也!怀旷古雄心,秉天纵英明,惕厉奋发,坚刚严毅,襟博大。一言以蔽之,当今秦王,必使秦国大出天下!”

  “斯兄不觉言过其实?”

  “不。只有不及。”李斯庄重肃然。

  “我闻秦王,与斯兄之说相去甚远矣!”

  “愿闻缭兄之说。”李斯淡淡一笑。

  “我闻秦王,蜂準,长目,摯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如此君王,斯兄何奉若神明?”

  “缭兄何其健忘,此话十年前说过一次也!”

  “此说非我说。人云乃相学大师唐举之说。”

  “任谁也是说!山东流言,假唐举之名而已。”

  “家如此说,总归不是空来风。”

  “一别十年,缭兄何陷荒诞不经之泥沼?”

  “我,可否见见这个秦王?”尉缭子颇显神秘地一笑。

  “缭兄也!”李斯慨然一叹“山东士子入秦,初始常怀机心。缭兄试探李斯,李斯夫复何言!据实说话,李斯当初入秦也曾瞻前顾后机心重重。多年体察下来,李斯方觉机心对秦之谬也!奉告缭兄:秦国非山东,唯坦做事,本做人,辄怀机心者,自毁也!”

  “如此说来,老夫更要见见这个秦王了。”

  “该!自家评判,最为妥当。”

  “使天下归一者,果然嬴政乎?”

  “疑虑先搁着。走!夜见秦王。”李斯一拍案霍然起身。

  “斯兄笑谈,月已西天,何有四更见王之理。”

  李斯大笑:“这便是秦国!月已西天何足论也,只跟我走!”

  两人大步出来,李斯问尉缭子是走路还是乘车?尉缭子笑说走路好,王城看得清楚些免得一个人出来迷路。李斯也不纠这些隐隐讽喻,只说声走便大步出门。尉缭子惊讶连声,哎哎哎,你老弟都是长史了,半夜出门也不带护卫甲士?李斯大笑,这是秦国,哪个官员在咸行路带护卫了?李斯自豪自信俨然老秦人,引得尉缭子一阵啧啧连声,似感叹又似揶揄。一路走来,李斯指点着王城殿阁庭院的处处灯火,说亮灯处都是官署值夜,沉沉黑灯处都是内宫。尉缭子似惊讶又似感慨地一叹,渐渐地却不再说话了。

  王城书房的灯火在幽深的林木中分外鲜亮。

  秦王嬴政正与丞相王绾会商蓝田大营报来的裁汰老军书。王翦蒙恬的实施方略是:五年之内,秦军四十岁以上之兵士、四十五岁至五十五岁之千夫长以下头目,全数解甲归田;五十五岁以上之将军,全数改任文职官吏,以使秦军确保超强战力。这个方略谋划已早,朝会无人异议。然一旦面临实施,却有一个实实在在的难点:安置老军将士所需的金钱数额是多大?秦国府库能否一次承受?秦人素有苦战传统,将士几乎不计较军俸高低。自然,此间前提是秦国以奖励耕战为国策,历来不亏征战沙场的将士。纵然在变法之前,秦国朝野爱惜将士也是天下闻名的。否则,以秦献公时期秦国的穷困,根本不可能屡屡以强兵苦战对强盛魏国保持攻势。如今郑国渠修成,关中眼看渐大富,再加蜀中盆地之都江堰成就的米粮沃土,秦国拥有两个天府之国,对待解甲将士自然更不能抠掐。

  王绾与丞相府大吏们反复计议,初定:兵士无论战功高下,每人以十金归乡;千夫长以下头目无论战功高下,每人三十金归乡;将军改任,每人十金以为抚慰。归乡不计战功,是因为秦军之战功历来单独赏赐,每战一结,从不延误。如此算计,秦军归乡总人数大体在十万余,所需金钱总额在百万余金。若一次支付,府库颇是吃紧。若不能一次支付,王绾则有愧对将士之虑。

  “老军归乡,大数可在关外大营?”嬴政听完禀报叩着书案。

  “关外大军七成,其余关三成。”

  “金钱该当不难,一定要一次发放归乡金!”

  “军备器械,王翦蒙恬还要百万余金…”

  嬴政站了起来,狠狠大展了一下身道:“关外大军目下有战,解甲至少在三年之后。丞相且与王、蒙两位先会商出一个办法。总归一点:五年之内老军逐步归乡,每次都要干净了结安置事宜;若有老军在归乡之前战死伤残,抚恤金还得加倍。如此算去,总金则可能达三百万上下,须得预为绸缪。”

  “正是。臣立即在会商后拟出实施方略。”

  正在此时,赵高轻步走进,在秦王耳畔轻声几句。嬴政目光一亮,霍然站了起来。王绾知道秦王事多,一声告辞立即去了。嬴政整整衣冠,随即大步走出书房,方到廊下,便见两人身影从对面白石桥联袂而来。年青的秦王快步走下石阶,遥遥便是一躬:“大宾夜来,嬴政有礼了。”

  “对面便是秦王。”李斯低声一句。

  尉缭子一直在悠悠然四面打量,根本没有想到秦王会亲自出。无论李斯如何自信,他都铁定地认为秦王早已安卧,之所以欣然跟随李斯进入王城,也是想看看秦国王城的深夜光景。兵家出身的尉缭子坚信,一国王城的夜足以看出该国的兴衰气象。临淄王城夜夜笙歌,声闻街市。大梁王城入夜则前黑后亮:处置国事的前城殿阁官署灯火全熄,后城则因魏王与嫔妃诸般游乐而夜夜通明。新郑王城则内外灯火幽微,夜来一片死气沉沉。赵楚燕三国也大体如此,蓟城如临淄,郢都如大梁,邯郸如新郑。尉缭子从来没有进过秦国王城,李斯特意领他穿行了整个前城。一路看来,官署间间灯火明亮,时有吏员匆匆进出,正殿前的车马场也是车马纷纭时进时出。尉缭子不万般感慨。虽则如此,尉缭子依然将夜见秦王这件事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君王四更不眠几乎是不可能的,至少山东六国没有一个君王能够如此勤政。尉缭子只抱着一个心思,看看秦王书房,看看李斯因失言而生出的尴尬,提醒他切莫言过其实。尉缭子相信,一切都将在他妙算之中,绝不会有丝毫差池。

  “如何如何,秦王!”尉缭子惊讶了。

  “缭兄重听么?秦王大礼你。”

  此刻,对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又是一躬:“大宾夜来,嬴政有礼了。”

  尉缭子颇感手足无措,连忙一拱手:“大梁尉缭,见过秦王!”

  “自闻先生将来,嬴政期盼,先生请!”

  嬴政侧身虚手,那份坦诚那份恭敬那份喜悦,任谁也不会当做应酬。尉缭子心下一热,不看了看李斯。李斯慨然一拱手:“先生请。”尉缭子再不推辞,向秦王一拱手,大步先行了。堪堪将上石阶,早已经等在阶前的赵高恭敬一礼,双手伸出,似搀扶又似引路地领扶着尉缭子上了高高石阶,又走进了灯火通明的大书房。

  “小高子,小宴,为先生接风!”嬴政没走进书房便高声吩咐。

  “启禀秦王,缭不善两酒,已饮过一回了。”

  “臣与先生饮了一坛老兰陵。”李斯补了一句。

  “好!那便饮茶消夜。煮茶。先生入座。”

  不待尉缭子打量坐席,嬴政便虚扶着尉缭子坐进西首长案,自己坐进了东首偏案,李斯南案陪座,北面正中的王案便虚空起来。如此座次,是战国之世宾朋之的礼仪,主人对面为大宾尊位。尉缭子很明白,若秦王坐进原本的中央面南王案,今便是臣民晋见君王。如此座次,今则是嘉宾来会,双方皆可自在说话。仅此一点,尉缭子心头便是一跳——秦王如此敬士而又通权达变,天下绝无仅有!

  一时茶香弥漫,三人执盅各饮得几口品评几句,嬴政一拱手道:“先生兵家名士,政愿闻先生评判天下大势,开我茅。”尉缭搁下茶盅悠然道:“若说天下大势,缭只一句:战国之世,正在转折之期。”

  “何谓转折?先生教我。”嬴政显出听到最高明见解时的独特专注。

  “三晋分立,天下始入战国。”尉缭淡淡一笑侃侃而下“战国之世,大势已有三转折矣!第一转,魏国率先变法,而成超强大国主宰天下。此后列国纷纷效法魏国,大开变法,天下遂入多事之时大争之世。第二转,秦国变法深彻,一朝崛起,大出山东争雄天下,并带起新一波变法强国。其间合纵连横风起云涌,一时各国皆有机遇,难见真山真水也!第三转,赵国以胡服骑引领变法,崛起为山东超强,天下遂入秦赵两强并立之势。其间几经碰撞,最终以长平大战为分水岭,赵国与山东诸侯一蹶不振,秦国独大天下矣!此后,秦国历经昭襄王暮政,与孝文王、庄襄王两代低谷,前后几三十余年纷纭小战,天下终无巨大波澜。然则,唯其沉寂久,天下已临再次转折矣!”

  “本次转折,意蕴何在?”

  “要言不烦。根本在于人心思定,天下‘一’心渐成!”

  “先生此言,凭据何在?”

  “其一,天下变法终结。其二,列国争雄之心衰减。”

  “天下将一,轴心安在?”

  “华夏轴心,非秦莫属。”

  秦王拍案大笑:“先生架嬴政于燎炉,安敢当之也!”

  尉缭冷冷一笑:“燎炉之烤尚且畏之,安可为天下赴汤蹈火也!”

  秦王面色肃然,起身离座深深一躬:“嬴政谨受教。”

  便是这倏忽之间的应对,傲岸而淡泊的尉缭子心头震颤了——天赋如秦王嬴政者,亘古未闻也!能在如此快捷的对话中迅速体察言者本心,不计言者仪态,唯敬言者之真意,此等人物,宁非旷世圣王乎?尉缭子为方才的着意讥讽却被秦王视为针砭砥砺而深感意外,竟对面前这个年青的君主生出一种无可名状的歆慕与敬佩——此人若是布衣之士,宁非同怀刎颈之也?

  尉缭默然离座,生平第一次庄重地弯下了身。

  天色蒙蒙见亮,隐隐鸣随着凉爽的晨风飘在王城。从林下小径徜徉出宫,尉缭始终默然沉思,与来时判若两人。李斯笑问一句:“缭兄得见虎狼之相,宁无一言乎?”尉缭止步,长吁一声:“天下不一于秦,岂有天理哉!”  Www.WuguIXs.COM 
上一章   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   下一章 ( → )
《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是经典架空小说类作品,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未删节由网友提供;由作家孙皓晖倾情所作;乌龟小说网提供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无广告免费阅读!尽力最快速更新大秦帝国5:铁血文明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