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小说网提供白门柳3:鸡鸣风雨完结
乌龟小说网
乌龟小说网 仙侠小说 都市小说 重生小说 言情小说 综合其它 官场小说 军事小说 推理小说 校园小说 架空小说 网游小说 灵异小说
小说排行榜 竞技小说 玄幻小说 历史小说 武侠小说 同人小说 总裁小说 短篇文学 穿越小说 经典名著 乡村小说 科幻小说 耽美小说
好看的小说 姐弟之恋 高贵母亲 娉婷我妻 猎母日记 夏日浪漫 小街舂色 借种历程 妇科男医 谁在寂寞 雪月风花 热门小说 完结小说
乌龟小说网 > 架空小说 > 白门柳3:鸡鸣风雨  作者:刘斯奋 书号:44495  时间:2017/12/1  字数:13933 
上一章   第九章(3)    下一章 ( → )
因为有事在身,三个朋友进门之后,就十分留神屋子里的情形,发现那汉子大模大样的,已经有点纳闷,随后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像审问,愈加觉得不大对头。

  现在对方竟然提出要验查关防,大家顿时心中一懔,本能地向后移动脚步,只是临时意识到不妥,才又站住了。踌躇了一下之后,余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着手问:“这位老爸,在下有礼,不知老爸怎生称呼?”

  刚才说话那阵子,那汉子一直微低着头,没拿正眼瞧他们。这会儿他抬起头,睁着眼睛看了余怀一阵,突然从桌子下面拿出一顶带翎的凉帽,往头上一戴,说:“我不是什么老爸,我是这码头的主管!”

  停了停,大约发现客人愕然失的样子,他就敲敲桌子,说:“你们不是要坐兵船么?不验关防,怎么给你们坐?”

  如果说,刚才对方提出要验关防,主仆四人也只是猝不及防,被弄得有点紧张而已,那么,眼下听他的口气,竟是打算安排客人坐什么“兵船”主仆四人不大吃一惊。因为以他们目前身怀的使命,遇见清兵,实在是躲都怕躲不及,哪里敢自投虎口,去坐什么“兵船”?因此一下子,竟被弄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才是。

  这么一来,可就轮到那汉子奇怪了:“怎么?你们不知道?难道黑豆没有给你们说?”他回头叫:“黑豆!黑豆!”可是没有人答应,原来就这小片刻工夫,黑豆已经溜掉了。

  那汉子骂了一声,只好自己解释说:“哎,坐兵船好!又便当又省心,一路上还有兵护着,盘查轮不到你,贼人也不敢打劫你!就算多花几个钱,也值得!”

  “可是…”余怀好容易才挣出一句,他本想推辞说,还是打算坐民船。但接触到对方怀疑的眼神,不由得又缩了回去。

  这时候,柳敬亭忽然开口了:“好,既然大老爷说了,有这许多好处,那么我等就坐兵船好了!”这么爽快地表示同意之后,他又赔笑问:“原来大兵的船也肯搭小民百姓,小老却是头一回得知!”

  那主管做了个手势:“等闲自然不会做这种事!不过这兵船与别的不同,它本是奉命守在这运河上,专门往来护送民船的。横竖是顺路,便捎带也做趟把营生——哎,别废话了!可有关防?有就拿出来吧!”

  “哦!”听得发呆的余怀这才猛然醒悟,连忙从身边拿出号牌,递了过去“在下四人是替仙鹤门上的大兵采买货物的,因出来得匆忙,未及办得关防,有大兵发给的号牌在此,请大老爷验看!”

  那主管接了过去,反复看了一阵,微微冷笑说:“这号牌做得也太蹩脚,八成是假的!不过,眼下也没工夫找人细验,算了,拿钱来吧!上姑苏去嘛,不多不少,每人三两银子,总共是十二两!”

  主仆四人被他连哄带吓,早就弄得心惊跳,虽然明知是敲诈,却哪里还敢同他论价?即时如数奉上。那主管收了银子,便给他们写了一张船单,吩咐说:“码头上就是那两只兵船,出去一问就知。这船申牌启锚,每就开一趟,到时候,全码头的船都一齐解缆起航,眼下还有几个时辰。嗯,你们去自行料理吧!”

  六

  “嘿,你为何答应他坐兵船?我们不能坐兵船!不该坐兵船!也不想坐兵船!”

  沈士柱终于打破沉默,气哼哼地质问说。这当儿,主仆四人已经离开了茅草房,走在通向江边的石板路上。

  柳敬亭没有做声。余怀也满怀心事地紧抿着嘴巴。

  看见他们这样子,沈士柱愈加来了气。他使劲一跺脚,大声嚷嚷说:“跟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混在一起,我想想都恶心!要坐,你们去坐,我可不坐!”说着,干脆赌气地站停下来。

  其余三个人只好跟着停下。柳敬亭自然知道这指责是冲着他来的。不过,他却并不反驳,只是叹一口气,说:“昆铜兄说的也对。按说呢,跟猪狗不如的鞑子混在一起,着实让人恶心。那么,那十二两银子不如就算送了那个王八主管,我们另外找船?”

  这么提议了之后,大约看见两个朋友没有即时同意,但也没有表示反对,他又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补充说:“只不过,那王八刚才说了,我们那号牌可不够硬气,就怕到时再查验时,查出个三长两短,那可…”在茅屋里那阵子,余怀迫于无奈,纳了银子,但对于竟然去坐兵船,心中其实也是七上八下。因为除了厌恶同清兵混在一起之外,他还担心万一败了形迹,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现在听柳敬亭忽然说到号牌,他倒一下子怔住了,半晌,迟迟疑疑地说:“那号牌是地道的真货。这是交给我的那个人说的——晤,不过,坐上兵船,鞑子就不再验牌了么?”

  柳敬亭苦笑一下:“适才,那王八主管是这等说。是不是如此,自然还得坐过才知。不过如若另外雇船,却笃定还要查验,那是逃不掉的!”

  停了停,他又狡黠地眨眨眼睛:“其实呢,坐兵船似乎弄险,却是最安全。

  岂不闻兵家三十六计,便有‘瞒天过海’一计!”

  他这话固然是为着说服余怀,但看来也很清楚沈士柱平以将才自许,一谈起兵法就眉飞舞,因此故意扯上些搔处的话头。果然,沈士柱的神色变得专注起来,停止了吵闹,似乎在等着听下文。

  柳敬亭微微一笑,又说:“其实,我们这一次如果真个坐上兵船,又何止‘瞒天过海’而已,竟是要‘人虎而得虎子’呢!不过,既然二位都不想坐,那就另外雇船也罢!”

  “哎,怎生‘人虎而得虎子’?老爸且说来听听!”沈士柱显然被吸引住了,急急地追问。

  “这还不明白?”柳敬亭将折扇朝掌心一合,前倾着身子,低声说:“那船上鞑子兵一多,那嘴巴必定也多;嘴巴一多,就难免不牢。到时凭麻子这三寸不烂之舌,与他们这么一胡诌瞎扯,他那些个军情兵机嘛…呵呵!”

  大名鼎鼎的柳麻子,那张嘴巴的能耐,是谁都无法怀疑的。既然他这么说了,那么这一次乘坐兵船,就不是什么迫于无奈的事情,而简直成了刺探军情的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因此,沈士柱呆呆地望着他,眼睛渐渐亮了起来。终于,他搔着光头,不好意思地傻笑说:“哎,老爸,你既有这等主意,怎么不早说?若是如此,莫说是区区兵船,就是鞑子皇帝的老巢,我沈某人也敢闯他一闯!”

  说完,便把手一挥,转过身,兴冲冲地领头向江边走去。余怀望望柳敬亭,发现那麻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于是他也就不再说话,只鱼贯地跟在后面。

  这当儿,约莫已经到了未牌时分。大约因为起了风,刚才还一派晴明的天空,转眼间就蒙上了团团翳。森林般排列在运河边上的船桅,也纷纷左右摆动起来。

  主仆四人穿过依旧拥挤的人群,刚刚走到河堤上,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叫喊:“哎,来了!来了!”

  喊声刚落,整个码头“哄”的一声,人们一下子全站了起来。

  “什么?来了?”“在哪儿?怎么看不见?”“哎,来了来了,在那儿呢!”

  “啊,谢天谢地,可等来了!”“哎,不知道可找得着人?”随着这各种各样的话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整个码头像开了锅似的成一片。人们匆忙地奔走着,大声招呼着,在原地打着转,然后纷纷向河堤边上拥来。显然是等待得太久的缘故,他们一个个变得神情亢奋,激动异常,忘情地呼叫着,眼睛在闪闪发光。跑得最快的一批人刚刚在河堤边上站住脚,第二批人马上就接了上来,而且后面的人还更多,还想往前挤。如果不是码头上那些大小船只的艄公们,对此显然已有经验,早就拿出长篙,一边奋力拦挡着,一边大声喝止,说不定就会有人被挤到河里去了。不过尽管如此,余怀等主仆四人仍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闹了个蒙头转向,甚至还没明白过来,就被团团挤在当中,变得进又不是,退又不能,一步也移动不了。

  不过,这种情形却没有维持多久。因为忽然又有人喊了一声:“妈的,船不是靠这儿,是靠那边,那边!”

  大家转头望去,果然发现,黑地挤聚在下游的那些人头,正攒动着,向南边拥去。于是大家又蓦地发出一阵闹哄哄的叫和臭骂,你推我拥地纷纷跟了过去,转眼工夫,便走了个干净。原来的地方,依旧只剩下余怀等主仆四人。

  “唉,瞧他们天天都是这样子,其实又有什么用?能认到赎回的,又能有几多?”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旁边说。

  主仆四人回头一看,原来说话的是个老艄公。他站在一只天平船的船头,正把长篙放回船篷底下的支架上。

  余怀犹豫了一下,随即拱拱手问:“敢问老爹,闻得这些妇人,都是要运到北边去的,怎么又许她的家人来相认赎人?”

  那艄公看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这个么,本来也是不许认赎的。是百姓向官府哭泣求告得多了,才开准此例。只是偌大一个江南,兵荒马的,到底有几多人家有工夫到码头来候着?就是像这些有工夫来的,又怎能得知自家的妇人被弄到了哪个码头?不过是尽尽心意罢了!再说,这些妇人十之八九只怕都被大兵耍弄过了,就算赎了回去,也是…唉!”

  三个朋友对望了一眼,不再问了。但是老艄公的这些话,仍旧使他们又一次感到深深的辱与刺痛。这样默默地站了片刻,终于,沈士柱抬起头来,犹豫着提议说:“眼下离开船还早,或许——我们也过去瞧瞧?”

  余、柳二人都没有异议。大家便移动脚步,沿着河堤,慢慢地向前走去。

  由于距离得远,刚才他们一直没有看清那些船怎样靠岸,因此也弄不清到底载来了多少妇女。此刻走得近了,他们才发现她们是分乘三只大艚船抵达的。人数还真不少,起码也有两三百,大多数已经上了岸,就一堆儿地站坐在河堤上,还有一些正在下船。她们大都发髻蓬松,不施粉黛,身上的衣裙也像是胡乱凑合,显得很不合体。其中东张西望的也有,但多数都是头颈低垂,一副含羞忍辱的样子。几个悬弓箭、提刀持的清兵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守着。至于河堤下面,则是人头攒动。那些准备认亲赎人的一边伸长脖子,睁大眼睛,心急火燎地朝堤上张望,一边直着嗓子叫唤:“阿花!”“阿囡!”“小宝他娘!”“嫂嫂!”“阿妹!”“新妇!”

  “婶娘!”“大福妈!”“丫头!”

  随着这声声叫唤,堤上那些女人也动起来,她们同样伸长了脖子,大睁着惊慌的眼睛,并且开始互相推搡着,发出尖声的回应:“哎!”“我在这儿!”“小宝!”“大福!”“姆妈!”“官人!”“我是阿囡!”“我是常喜!”“我是招弟!”

  不过,叫唤归叫唤,而且有些听来像是接上了茬,但其实只是名字相同,很快又发现不是,结果有好一阵子,竟然没有一个相认上的。这么一来,人们似乎了气,不再向前挤,叫声也随之稀落了下来…然而,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一声大叫:“哎,这不就是丫头吗!”接着,就看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一边高叫着“、丫头!丫头!”一边拼命往前挤。听见这叫唤,堤上那群女人当中,有一个少女也蓦地发出一声尖叫,跌跌撞撞地冲下来,到了堤下,大约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了一个跟头,但她一翻身又站起来,猛地向前奔去,终于一下子扑到已经来到跟前的亲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啊,认到了,认到了!”人们纷纷相告着,有惊喜的,有感叹的,自然也有嫉妒的。但同时,显然全都被这成功相认的一幕所鼓舞,于是再一次发出哄哄的呼叫,并且争先恐后地向前拥去。看见这种情景,河堤上的那群女人也激动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堤下奔。守在旁边的那几个清兵显然早有经验,起初还连声喝叫,试图制止,但看见没有效果时,他们就自动退出人群,站到外围去,远远监视着。

  这当儿,两边的人已经合到一起。于是丈夫寻子的,子寻丈夫的;父亲寻女儿的,女儿寻父亲的;还有侄儿寻姑姑,哥哥寻妹妹,外甥寻姨娘的。幸而寻到了,固然是喜极而泣;寻找不到的,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于是一时间你也哭,我也哭,那牵衣顿足的号哭是如此悲苦,如此可怜和绝望,它震动着人们的耳鼓,揪扯着人们的心肺。到末了,就连那几个清兵也背过了脸去…“嗯,我等不如走吧!”余怀终于忍受不了,回头建议说。看见沈、柳二人都点点头,他就转过身,打算离开人群。然而一抬头,却发现一个年轻女子正站在旁边,大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睛,不住地朝他们打量。看见他们转过脸来,她就颤抖了一下,嗫嚅地问:“不敢动问客官,这位老爸可是、可是留都说大书的柳老爸?”

  余怀微微一怔,没想到竟然还有来同柳敬亭相认的,再打量一下对方,却发现面生得很。但因为她问的不是自己,一时倒也不便回答,只好转眼去望柳敬亭。

  柳敬亭倒很爽快,点点头,说:“小老正是柳麻子。不知姑娘怎么认得在下?”

  在等待回答的当儿,那女子脸孔煞白,显得很紧张。直到听见这句答应,她才如释重负地双腿一弯,跪倒在地上,叩着头禀告说:“婢子是如皋冒辟疆相公家的丫环,名唤紫衣。因柳老爸曾到我家来开讲书词,婢子当时在帘子里侍候少听书,故此认得老爸。”三个朋友因为事出突然,又都不认得对方,因此都有点惊疑不定。现在得知原来是冒襄家的、r环,才“氨的一声,明白过来。

  但是冒家的丫环竟然出现在被掳掠的妇女群中,又使他们意外之余,脑子里顿时闪出不祥的念头。

  “啊,你既是辟疆家的、丫环,却为何到了这里?”沈士柱连忙追问。

  “婢子是被…是被抢来的。”

  “那么,你家主人呢?”

  “我家主人——婢子不…不知道。”

  “不知道?莫非不在了?”由于吃惊,也由于紧张,三个朋友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哦,不,不,婢子被抢时,他们还在的。不过后来、后来就不知道了…”这话无疑是实情,因此三个朋友互相对望了一眼之后,只好不再问了。但是,对于冒襄一家安危的关切,又使他们不甘心就此作罢。于是沉默了一下之后,他们依旧向紫衣详细问起冒襄一家逃难的情形。直到得知如果老朋友还活着,一是可能重新回到海宁,二是可能前往宜兴投奔陈贞慧,他们才稍稍放下心来。“嗯,到了这一步,你如今作何打算?”柳敬亭从短眉毛底下瞅着丫环,问。

  紫衣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了这话,她的眼圈蓦地红了,并且汩汩地涌出泪水,但仍旧强自控制着。

  “婢子总是前世…作孽,故此今…生得此报…应!”她呜咽地说“既是命中如此,婢子也不…不敢怨恨。只是想到、想到在少爷、少和宛娘身边时,没有尽心尽责侍候,心下、心下万分不安。老爸和两位相公都是我家少爷的朋友,若有便见到我家少爷时,请转告他,就说紫衣今生再也…不能侍候他老人家了,只盼来世做牛…做马,再…报答他的大恩大德…”说完,她再也管不住自己,终于跌坐在地上,哀哀地放声痛哭起来。

  还在紫衣泣泣地说话的当儿,沈士柱脸上已经现出老大不忍的神情。这会儿发现余怀站在一旁眉毛皱得紧紧的,他就伸手扯一扯朋友的衣袖,等余怀跟着走出几步,他就急急地说:“她既是辟疆的丫环,如今落到如此田地,也着实可怜。我们不如花点银子,把她赎出来算了!”

  余怀摇摇头:“这事我也想过,但只怕不妥!”

  沈士柱瞪起眼睛:“有什么不妥?莫非我们竞忍心见死不救么!”

  “兄别急啊!”余怀做着制止的手势“你没听她方才说,同她一道被抢的,还有七个丫环么?即使后来走散了,也还有四个在这码头上。你总不能把她们全都赎下吧?再说,我们这一次南下,可是有重任在身,也不能带着一帮子丫环招摇过市。更别说到时候未必就见得着冒辟疆——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事到如今,也惟有先顾着大事了!”

  “那么——”

  “唉,给她点银子,让她自寻活路吧!”

  七

  柳敬亭估计得不错。主仆四人乘上兵船之后,果然一路顺利,再没有受到查验。不仅如此,由于船上那些兵校都是从前明的军队投降过来的本地人,柳敬亭稍稍施展一下说书的本领,就立即博得他们的热烈喝彩,并且从此着不放。结果一来二去,还真的从他们那里刺探到一些机密军情。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就是清朝鉴于江南的战局吃紧,已经任命多罗贝勒博洛为征南大将军,率兵南下,增援杭州,并向浙东和福建地区发动更猛烈的进攻。目前,清兵正在长江边上大肆征集民船,准备供博洛到来使用。柳敬亭把这个情报告诉余、沈二人后,大家都紧张起来,觉得有必要尽快通知鲁王方面。不过,由于紫衣曾经说到,冒襄前一阵子就在海宁一带逃难,目前有可能前往宜兴去投奔陈贞慧,又使他们对老朋友的安危始终放心不下。加上余怀也很想探访阔别多时的陈贞慧,征求一下这位才略超群的兄长对时局的见解。结果三人商定:先由沈士柱和柳敬亭直接前往浙东报信,而余怀则带着亲随阿为绕道宜兴一趟,再从那里赶到浙东会合。

  现在,余怀主仆已经按照计划,在常州登了岸,改乘一只小船,向宜兴进发。

  从丹往南的广大地区,历来都是水网织、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而位于太湖和渭湖之间的宜兴县,也同样以盛产稻米、小麦、蚕桑和各种鱼虾蟹鳖著名。要在以往,到了这种开耕的季节,河汊上必定早已秧船来往,渔歌互答;两边的岸上,也必定是牛鸣人叫,忙碌着无数农夫的身影。可是,自从去年七月,明朝前职方主事吴生在吴江起义,进占太湖之后,这一带便成了义兵和清军反复争夺的地盘。接连不断的残酷拼杀,弄得老百姓仓皇逃避,再也无法安居,或者身不由己地卷入战事,或者纷纷四散逃亡;本来是宁静和平的村庄,也因为一再遭到烧杀和劫掠,不少都成了废墟。以致到如今,当余怀主仆沿着涌湖边上一路南来,映人眼中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黄芦和苦竹,映衬着成片成片被抛荒的田野。有时小船行上十里八里,也看不见一点人烟,只有乌黑耸立的断壁颓垣、倒塌的桥梁,以及不时贴着船舷过的、泡得肿的可怕浮尸。其中有些尸首因为被砍去了脑袋,水从腔子里灌进去之后,就变得直立起来,于是那半截的无头身子就在水面上,冉冉地漂浮过来,骤然一见,简直能把人当场吓昏。倒是那些野鸭、白鹭一类的水鸟,浑不晓得人世的苦难与凶险,依旧呱呱地叫着,成群结队地飞来飞去,好歹使这劫后的水乡,增添了几许令人心头发憷的生趣…由于一直生活在南京,在此之前,余怀对于战的残酷和可怕,还没有太多深切的感受。也就是到了这时候,他才多少有点后悔这次本非绝对必要的旅行。

  但已经走到半途上,退回去又不甘心,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结果,经过了两天一夜惊魂不定的航行,主仆二人才总算在太阳落山的时分,抵达陈贞慧的家乡——亳村。

  这是远离宜兴县城的一个小村,紧挨在相邻的溧县边沿。一路上,由于满眼所见的尽是战死亡残破的景象,余怀一直暗暗担心着:要是陈贞慧也逃亡他乡的话,那么很可能就会白来一趟了。不过,进入县城以西之后,却发现情形渐渐有些改观。特别是毫村一带,凭着位置偏僻,看来反而得以躲开祸劫。虽说眼下离天黑还有好一阵子,田野上已经停止了劳作,看不见一个农夫,但土地已经犁开,秧田也一片绿——开耕的景象仍旧随处可见。而在隐现于绿树丛中的一带草屋和瓦房的顶上,也照样升起了缕缕炊烟…这种情形,使余怀多少心定了一点。因此等乌篷船在村头靠岸时,他就迫不及待地站起来。

  陈贞慧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亳村中自然无人不晓。没有费什么劲,主仆二人就被热心的村民带领着,来到老朋友的家门前。

  “嗯,自从去年四月在留都,他被马、阮二贼陷害,关进大牢里,我就见不到他了。后来只听说他同黄太冲、顾子方一道逃了出来,但也没能见着。那么经历了这大半年的奇祸巨变,他如今会是什么样子呢?从刚才那些村民的模样看来,这一带也没能躲过剃发之辱,那么他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有,辟疆一家是否当真投奔到了这里?”在那个热心的村民替他们人内通报时,余怀一边打量着眼前建筑得颇为考究的门楼,一边多少有点不安地想。不过,他很快就停止了思索,因为门内已经传出了急促的脚步声。于是,他迅速转过脸去,同时脑子里浮现出老朋友那高大的身躯和熟悉的圆盘脸,一颗心也因为激动而急跳起来。

  然而,出来接他的却不是陈贞慧,而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人。那人有着一个骨棱棱的鼻子和一双细长眼睛。他把余怀主仆打量了一下,行着礼说:“先生远来劳苦!有失迓,还望见霜—不敢请教先生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哦,学生姓余,名怀,是你家主人的朋友,今特地从留都来访他,相烦通报一声。”余怀说着,把拜帖递了过去。

  “原来是余先生,失瞻了!”那人看了看拜帖,随即沉地说:“只是我家四爷不在家中…”余怀不由得一怔:“怎么?定生兄不在?那、那他到哪里去了?”

  “哦,先生莫急。先生远来一趟不易,且请人内歇息、奉茶,如何?”

  “可是——”

  “请先生入内说话。”那人做出相让的手势。

  余怀眨眨眼睛,只好停止追问,满腹狐疑地向屋里走去。

  陈贞慧这个家,以往余怀还没有来过,只知道老朋友的已故父亲陈于庭,曾经做过明朝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是一位二品大员。因此他设想陈家也应该是高堂华屋,颇有气派。不过此刻,余怀却一点打量的心思都没有,因为他这一次冒着路途上的种种危险,老远地找到毫村来,惟一的目的就是为着同陈贞慧见上一面。

  不料陈贞慧却不在家!那么他去了哪里呢?如果竟然见不着,岂不是白白地辛苦奔波一趟!正是这种惊疑不定,弄得他心中七上八下,以致从穿过门厅、天井,直到踏人堂屋,他都没有什么感觉,直到听见身后发出呼唤,他才蓦地停下来。

  那人先请余怀坐下用茶,又自我介绍说,他名叫陈之才,是府里的管家,有事尽管吩咐。然后就请余怀稍等,他自己拿着拜帖,匆匆走进屏风后面。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只见他重新走出来,行着礼说:“适才,在下已经将先生到访之事禀告我家老夫人。老夫人说:只因我家四爷不在,无法接待先生。万分抱歉。老夫人说:余先生远来不易,就请在寒舍盘桓几,歇好了脚再去。”

  在望眼穿地等待陈之才出来的小半天里,余怀已经好几次站起来,又坐下去,根本静不下心来品茶,直到屏风后面再度传出脚步声,他才重新燃起一线希望。忽然听对方这么一说,他顿时像被扼住了咽喉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只好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跌坐在椅子上。

  “那么…”陈之才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不,”余怀一耸身又站起来,不甘心地说“你告诉我,定生兄如今在哪里,我要寻他去!”

  “这…”“你说,在哪里?定生兄到底在哪里?”

  “先生还是请先在寒舍住下,洗脸、用膳,再从长计议…”“不,余某此次来,就是为的与定生兄一晤。你不告诉我他现在何处,我主仆二人今就守在这里,直到得知他的行踪为止!”

  这么断然表示了之后,余怀就当真回到椅子上一坐,摆出一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神色。

  看见他竟使起蛮来,陈之才显然有点不知所措。半晌,只见他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哎,大爷,我们这样子,成么?”等陈之才的脚步声消失之后,阿为凑近来,有点担心地悄声问。

  余怀皱起眉头:“嗯,等着吧。不过,我刚才瞧出来了——既然陈定生不在,就该把行踪告诉我,可他却支支吾吾。这里头只怕另有文章!他这不是又出去了么?必定是去报告主人了,且看他回来怎么说!”

  既然主人的主意是如此,阿为也就不再多嘴,依旧回到行李旁边守着。这么过了一会儿,只见陈之才再度出现了。不过这一次,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人,分别端着托盘,盘里盛着饭和菜,还有一壶酒。走进大堂之后,陈之才就指挥仆人把饭菜摆到八仙桌上,并且把灯点上,然后转身赔笑说:“先生赶了一天的路,到这会儿,就算不乏,也必定已经饿了。就请用膳,如何?”

  余怀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那么这位阿哥…”陈之才转向阿为。

  阿为同样不吭声。

  陈之才看看他,又看看余怀,脸色突然变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于一甩袖子,回身往外就走。那两个仆人虽然莫名其妙,看见头儿走了,也疑疑惑惑地跟了出去。

  大堂里又重新只剩下主仆俩。外面的庭院上方,天色已经全部黑下来,八仙桌上的酒饭却不断地散发出人的香味。到了这种当口,主仆俩说肚子不饿是假的。不过,当想到受惊恐,辛辛苦苦地赶到这里来,如果竟落得个连陈贞慧的行踪都得不到,实在未免太倒霉,也太亏本,余怀就仍旧强忍着饥饿,坚持不去碰那些酒饭。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随着饭菜凉下来,那香味也变得不似先前那样强烈和人。在这当间,余怀主仆隐约觉察到,有人不止一次地走近窗棂来窥看堂里的动静,于是他们愈加横下一条心,咬牙闭目,不动,也不说话…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屋外的过道响起。接着,陈之才一步跨了进来。

  他对于刚才客人在屋子里的情形似乎了如指掌,因此根本不去审视桌上的饭菜,而是一直走到余怀跟前,拱着手说:“余先生,非是在下有意刁难。皆因我家四爷确实不在家里。不过刚才经在下向我家主人反复禀告,已有转圜之机。请先生即速用膳,然后随在下出门。”

  余怀起先听说事情有转圜之机,心中顿时为之一喜;接下来却听说还要出门,又颇为纳闷。不过,他知道对方这么安排,自有缘故,便不再追问,连忙道过谢,招呼阿为过来侍候,匆匆扒了两碗饭,连酒也没喝,便丢下筷子。又按照陈之才的意思,让亲随留下,自己单独跟着管家,离开堂屋,向大门走去。

  陈府的两名仆人已经提着灯笼,在码头上守候着了。等余、陈二人上了小船,他们便拔起竹篙,沿着曲折的河道,一下又一下地,撑向夜迷茫的深处。

  “哦,如皋的冒辟疆先生——也是定生兄的朋友,不知可也到了府上?”当小船行出一阵子之后,余怀忽然想起此行还有一个目的,于是连忙向陈之才打听。

  “冒辟疆先生?”陈之才摇摇头“不曾来过呀!莫非他也要来不成?”

  “哦,不。”余怀说,稍微感到有点失望,不过随即暗想:“这么说来,辟疆也许还在海宁?”于是把这事放到一边,转口又问:“那么侯朝宗先生呢?闻得他与你家四爷是儿女亲家,嗯,他可来过?”

  “侯姻三爷么,他却是来过的。记得去年六月,我家四爷刚从留都回来未久,他就来了。但那时到处传说大兵南下,人心得很,因此他住了几,就急着回商丘去了。”

  听说侯方域来过,余怀好歹放下了一桩心事:“这么说,原来扬州城破时他没有遇难,居然活着逃了出来,总算不幸中之万幸!”

  心中这么想着,耳畔却听见陈之才解释似的说:“好教先生得知,不是我家四爷拿架子,推托先生。今这事其实也是迫不得已——皆因我家四爷的名头太大,一天到晚都被人盯着。记得去年六月初,侯姻三爷还在的那阵子,杨龙友在姑苏杀官起事…”“你说什么?”余怀心中一动,连忙回过头去“哪个杨龙友?难道是杨文骢——杨龙友?”看见对方肯定地点点头,他就惊讶地追问:“杀官起事?杨龙友他杀官起事了?”

  “嗯,闻得当时大清朝已委鸿胪寺卿黄家鼐、通判周荃和一姓吴的参将,来安抚姑苏,苏府陈太尊、长洲李县尊俱乘夜弃官遁去。众人以为大事已定。谁知自镇江逃来的杨龙友,串同都司朱国臣假称谢赏,率营兵到兵府道中,出其不意,拿下黄家鼐三个,还有随从二十余人,俱绑出葑门外,即时斩首,并重新树出大明旗号。闻得士民响应者很是不少。当时方密之老爷的妹夫孙克咸相公也在其中。

  杨龙友便派孙相公来毫村,邀我家四爷出山,说是共谋大事。因我家四爷坚不应承,他才无奈去了。也幸亏我家四爷有见识,若不然,必定被他连累完了呢!”

  “噢,后来呢——这杨龙友?”

  “后来么,过不了几,就听说留都派来了大兵,他料知抵敌不住,便带兵逃往福建了!”

  杨文骢,既是马士英的妹夫,但又同东林、复社方面有来往的这位好好先生,以往余怀和他的朋友们一向把他看成是个两头卖乖的滑头家伙,心中对他颇瞧不起,然而到头来,他竟然做出如此果敢的举动。这确实大出余怀的意料之外…“哎,这只是一遭,”大约看见余怀不做声,陈之才接着又说:“后来大清朝的新抚院士公到任,也要征召我家四爷出去做事;接着太湖吴生又派人上门请他加入义军,还说要向浙东的鲁监国保举他。弄得我家四爷左右为难,因此干脆躲起来,任他什么人来,都只推不在。适才我见先生是他的旧友,远来难得,特地着人拿了先生的帖子去告知,得他应允,才敢来与先生说。怠慢之罪,还望先生见恕才好!”余怀“哦”了一声,也就直到这时,心中的疑团才算解开了,暗想:“原来如此!这么说,定生是决意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了。不过,以他平的为人,却似不该如此。嗯,此中必定另有隐情,待见了面时,我要问他一问!”这么打定主意,他就不再向陈之才打听,只默默地浏览着远近纯净如画的夜,倾听着两岸不时传来的夜鸟格磔的啼鸣。直到撑船的仆人说了一声“这便是了!”他才转过头来。

  不过,其实还没到达目的地,只是水路走完而已。一行人在一处低洼的地方登了岸,便由一名仆人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沿着崎岖的山径继续往前走。直到进入了一个小树林,才发现黑暗中隐约有一点黄的亮光。领路的仆人加快了脚步。大家又曲曲折折走了一阵,那亮光渐渐大起来,清晰起来了。终于可以辨认出,原来那是灯光,正从一间小土房子的窗户里透出来。

  “啊,我马上就要同定生相见了!马上就要见着他了!”余怀想,心再一次急跳起来。同时,听见陈之才已经上前敲门。

  陈之才敲了两下,门内却没有答应。他回头望了望余怀,又接着再敲。谁知仍旧没有应声。他疑惑起来,用手推了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竞应手而开。于是他便一步跨了进去,同时叫唤着:“四爷,四爷!”不过,几乎是马上,他就转身探出头来,有点紧张地说:“咦,里面没有人,四爷不在!”

  “你说什么?”余怀吃了一惊,连忙紧迈两步,跟进屋子里。

  这是一间很小的土房子。进门的一间,刚刚放得下一桌一椅,而右侧的一间摆下一张之后,也几乎连转身的地方也没有。可是,不管是外间还是里间,确实都没有陈贞慧,只有桌上的油灯,依稀照亮着四面糙的墙壁,也照亮着桌上散放的文房四宝。

  “咦,这是什么?”陈之才忽然伸出手去,把一样东西从桌上拿了起来。

  “余淡…”他出声地念道,随即“哦”了一声:“是信!是给余先生的信!”

  “什么?给我的信?”余怀更加意外,连忙接过一看,果然,信封上写着“余淡心社兄亲启”正是他所熟悉的陈贞慧的字体。那淋漓的墨迹还未曾干透,看来是才写下不久的。

  “嗯,定生为何要给我留下信?他又到哪里去了呢?”这么疑疑惑惑地想着,余怀就不由自主地把信拆开,就着灯光看起来。信并不太长,但措辞却十分明确。

  大意是说:得知老朋友来访,感到十分高兴,本打算立即赶回村里相见。但后来想到目前的处境,又踌躇起来。因为经历了这场兴亡巨变,他已经看透人间的污秽浊,决心从此归隐田园,奉亲课子,再也不参与任何世事。但是却偏偏被名声牵累,仍旧不断有人找上门来,包括一些老朋友,或邀他从军,或劝他出仕,使他穷于应付,不胜其烦。现在余怀找来了,目的是什么呢?他估计也无非是上述两种。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他所不能答应的。那么与其空费舌,最后弄得不而散,倒不如暂退一步,为后留下再聚的余地。因此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临时走避,以不见面为好。他也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会令余怀十分失望,甚至大为生气。但希望老朋友能体察他的苦心,给予原谅。在信的最后,陈贞慧是这样写的:贞慧不才,亦深知大义所在。虽力不能挥鲁戈以返,惟夷齐首之章,靖节东篱之志,未敢或忘。风雨如斯,大难未已,他执手,恐未可期。若天怜幽草,微命得全,则十年之后,如能待我于秦淮水阁,当别有一番感慨也!只此定约,兄无笑弟太痴耶?

  余怀看着看着,一颗心不由得紧缩起来。还在前来的船上,他就已经从陈之才口中得知陈贞慧离家避客的原因,并对老朋友的冷漠和消极颇不以为然,还打算见面之后,好好劝他一劝。没想到,甚至在他来到门口之前的一刻,陈贞慧却临时决定干脆照面都不打,使他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那么对方对时局估计的悲观,情怀的阴冷,态度的决绝,都显然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但是,以陈贞慧的过人才智,高远见识,为什么竟然会这样呢?莫非他认定,目前正在江南乃至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推进着的抗清复明大业,都是没有用处,不可能成功的么?正是这种揣测,有片刻工夫,使余怀的情绪受到猛烈冲击,以至于目瞪口呆,那拿着信的双手,却止不住簌簌发起抖来。

  然而,他这么一抖动,出乎意料地,从信封里又抖出一张纸。陈之才眼明手快,马上从地上拾起来又交给他。余怀机械地接过,举到眼前,只见上面只写着两行字:明室可仗者民心,而痼疾在斗;清国可恃者武功,而所难在文治。知天下大势,成败兴衰,当各视其兴利除病之效为如何耳!

  余怀的心抖动了一下,隐约觉得陈贞慧的这句谶语似的话里,包含着某种极重要的东西。但急切之间,却又琢磨不清。他迟疑了一下,慢慢把信折好,放入怀中。但是毕竟心有未甘,于是转过身,走出门外,用双手笼在嘴上,向着浓黑如墨的暗夜,张开喉咙叫唤:“定生兄——定生兄——定生兄——”可是一连喊了七八声,陈贞慧始终既没有出现,也没有回应——看来真的已经断然离去了。当那声声呼唤没入丛林深处之后,传回耳中的,只有风吹草响,以及四下里响个不休的“咣咕咣咕”的蛙鸣…终于,余怀失望地回过头,看看跟出来的陈之才,无可奈何地说:“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回去吧!”  WWw.WUgU IXs.COM 
上一章   白门柳3:鸡鸣风雨   下一章 ( → )
《白门柳3:鸡鸣风雨》是经典架空小说类作品,白门柳3:鸡鸣风雨未删节由网友提供;由作家刘斯奋倾情所作;乌龟小说网提供白门柳3:鸡鸣风雨无广告免费阅读!尽力最快速更新白门柳3:鸡鸣风雨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精校网。